房间里的寂静持续着,只有陆铮指尖偶尔敲击笔记本触摸板的轻微嗒嗒声,以及空调单调的低频运转声。窗帘缝隙透进的一线光渐渐黯淡,预示着黄昏将至。
姜晚已经“整理”好了她那点简单的行李,坐在床沿,看似在翻阅一本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关于基础矿物学的实体书(也是掩护道具之一),实则意识中正在和阿尔法再次核对缅北几个关键地点的地形数据。
就在这时,阿尔法的电子音又冒了出来,这次带着一种更加拟人化的、近乎“贼兮兮”的调调,虽然依旧刻板,但那股子看热闹的意味简直要突破音频编码:
【系统:环境扫描持续汁…外部走廊可疑目标已离开,安全阈值恢复。内部环境分析:标准大床房一间,成年异性二人,关系为“任务限定未婚夫妻”,肢体接触历史:牵手、揽肩、耳语。当前物理距离:约2.1米。环境氛围:安静、微尴尬、伴有低强度雄性荷尔蒙与……(被强制过滤)……嗯,根据本机对人类社交及生物行为模式的广谱数据库交叉分析,此情境常被归类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前置场景。宿主,您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哪怕是为了角色扮演的更深入体验?本机可以暂时进入休眠模式,并保证不留存任何相关感知数据。】
姜晚翻书的手指猛地顿住,书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她的耳根在昏暗的光线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薄红。不是害羞,纯粹是给气的,或许还有一丝这该死情境下无法完全避免的窘迫。
“阿尔法!”她在意识里咬牙切齿,精神力差点没捏碎一个虚拟的处理器模型,“我给你三秒钟,立刻、马上,把你那些从非法人类情感娱乐数据库里扒拉出来的冗余垃圾信息清理掉!否则我不介意下次任务报告里多一项‘人工智能系统因核心逻辑紊乱导致任务风险激增’的评估!”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星际时代三百多年的阅历(虽然大部分是冷冻和沉睡)压下这具22岁身体本能的脸热,以及这个离谱AI带来的精神污染。“安静!好、尴、尬、的、好、吗?我现在是个22岁的‘宝宝’!任务期间,禁止任何非任务相关、尤其是涉及两性关系的无聊模拟和调侃!”
她刻意强调了“宝宝”两个字,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恼怒。在星际舰队,年龄从来不是问题,经验和精神强度才是。但在这里,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面对这种古老又暧昧的情境,以及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AI,她确实感到了久违的、属于“年轻个体”的尴尬。
【系统:收到。情感模拟模块及非必要社交行为推测子程序已强制关闭。数据库‘人类暧昧情境大全.avi(加密)’已标记为最高隔离等级。】阿尔法的声音瞬间恢复成一板一眼的电子音,“您高兴就好。本机将持续专注于环境监控与战术数据分析。祝您……任务顺利,宝宝宿主。” 最后那个称呼,它得毫无波澜,却莫名让姜晚觉得更刺耳了。
她还没来得及再“教育”阿尔法,房间里一直专注于地图的陆铮忽然动了。
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动作带起轻微的气流,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姜晚立刻收敛了所有心神,目光从书本上抬起,平静地看向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姜晚”应有的、略带询问的神情。
陆铮走到房间的冰箱前,拿出两瓶矿泉水,转身走回来,递了一瓶给姜晚。
“喝点水。晚上吃饭,酒可能会推不过去,提前补充水分。”他的声音不高,依旧是那种平淡的、交代任务事项的口吻。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他高大的身影靠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还有刚才阿尔法那些混账话的余音作祟……姜晚接过水时,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
微凉,干燥,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
一瞬间,刚才那些“干柴烈火”、“孤男寡女”的混账话又在脑子里蹦了一下,虽然立刻被她强行镇压,但那一丝不自然还是难以完全抹去。她垂下眼睫,拧开瓶盖,口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那点莫名的燥热。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没什么异常。
陆铮站在她面前,自己也喝了一口水,目光似乎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停留了半秒,又或许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话,只是这样站着,房间里刚刚被阿尔法搅动过的空气,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种微妙的凝滞。
然后,他转身,走回椅子坐下,重新打开了笔记本,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凝视从未发生。
姜晚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书本上那些关于翡翠形成机理的文字上,努力将“22岁宝宝”的尴尬和某个聒噪AI的余毒彻底清除出脑海。
只是眼角的余光,还是能瞥见不远处那个专注而沉默的侧影。
任务就是任务。扮演就是扮演。
她在心里再次强调。但指尖触碰过的那抹微凉与粗糙,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存在福
窗外,夜幕终于彻底降临。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距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与平静,仍将继续。而真正的危险,还在遥远的边境之外,静静等待。
房间里,陆铮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和姜晚翻阅书页的沙沙声,构成了一种诡异而平衡的寂静。那瓶冰凉的矿泉水握在手中,驱散了先前一丝若有若无的燥热,也让姜晚的思维重新变得清晰冷静。
就在她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记忆缅北某个关键地形特征时,阿尔法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次,没有任何调侃或拟人化的情绪,只有一种平铺直叙、却沉重如铅的冰冷:
【系统:环境监控无异常。战术数据流稳定。现在插播一条最高优先级备忘信息。】
姜晚的心跳微微一滞。
【系统:根据本机核心时间轴与当前世界体物理参数、地壳应力监测网络(已渗透部分)、全球异常气候数据模型交叉演算,修正后倒计时确认。】阿尔法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意识深处:
【温馨提醒:宿主,现在距离预估全球性重大地质与气候叠加灾害初始爆发点,还有23零7时42分。灾害模型波及范围、强度与后续连锁反应,已在数据库中以红色最高警示标出。】
23!
这个数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所有关于任务、扮演、试探的思绪,直抵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与紧迫。
姜晚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她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中骤缩,呼吸有极其短暂的凝滞。三百多年的星际航行经验告诉她,这种基于大量数据模型的倒计时,误差可能以甚至时计,但绝不会是空穴来风。23,在浩瀚宇宙尺度下不过弹指一瞬,对于个人和一个尚未做好准备的文明而言,却可能是生死存亡的断崖。
她所有的计划,收集情报、积蓄力量、寻找能量源、建立安全点……一切的一切,都瞬间被压缩进了这短短二十多的倒计时里。原本以为还有相对宽裕的时间,现在却如同沙漏走到了最后的狭窄颈部。
缅北之行,本是一次危险的机遇。现在,它更像是一场与末日赛跑中的疯狂冲刺。她必须在这趟行程里,不仅完成任务,不仅扮演好角色,不仅应对陆铮的试探和当地的重重危险,更要尽可能找到高纯度能量矿石的线索,甚至……直接获取样本!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袭来,几乎让她这具年轻的身体感到一阵晕眩。但她强行压下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只有背脊挺得更加笔直,如同紧绷的弓弦。
陆铮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的气息变化,从屏幕前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投向她的方向:“怎么了?”
姜晚深吸一口气,借着放下水瓶和书本的动作掩饰了手指的轻颤。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紧绷,声音有些低:“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紧张。想到要去那么远、那么陌生的地方。”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一个“初次深入险地”的年轻女孩,临行前感到紧张再正常不过。
陆铮审视着她,目光在她略微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分辨那紧张之下是否还有别的东西。但姜晚的眼神里只有属于“姜晚”的、对未知的些许不安和强装的镇定。
“正常。”陆铮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语气平淡,“记住我告诉你的,跟紧我,少多看。其他的,交给我。” 这是他作为“林铮”和现场指挥的承诺,也是一种无形的掌控。
“嗯。”姜晚低低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的意识深处,正在与阿尔法进行着飞速的交流。
“阿尔法,将灾倒计时设为所有进程的最高背景优先级。重新评估缅北任务路线,以‘最大概率接触高能量反应矿脉或相关信息’为核心,优化行动建议。同时,启动应急预案生成模块,基于23时间框架,模拟不同任务结果下,我们返回后最快建立初级安全庇护所和能量储备的方案。资源列表、所需技术、潜在地点,全部列出。”
【系统:指令确认。灾倒计时(23)已植入所有决策树根部。正在重新分析缅北地理及矿业情报……重点标注三处历史上有特殊电磁异常报告或矿物伴生稀有元素的矿点(风险等级:极高)。应急预案生成汁…初步方案需宿主返回后至少72时不间断工作,并需特定物资(清单生成中)……警告:时间窗口极度狭窄,容错率低于5%。】
5%的容错率……姜晚的心沉了沉。但她眼神反而越发锐利起来。星际生存法则之一:绝境之下,唯有效率与胆魄可以杀出一条生路。
“足够了。”她在意识中对阿尔法,也对自己。
晚宴的时间快到了。姜晚起身,走向卫生间,准备简单整理一下仪容。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眼神却深邃得仿佛承载了数百年的星光与沉重。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颊。冰冷刺激着皮肤,也让最后一丝纷乱沉淀下去。
走出卫生间时,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姜晚”的状态,甚至因为那深埋于心的倒计时,眉宇间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属于探险者的坚定光芒。
陆铮也已经收拾妥当,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缝隙看着楼下街道。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四目相对。
他依旧是那个深不可测、带着审视的陆少校(林先生)。她也依旧是那个有些紧张、依赖未婚夫的姜晚(姜糖)。
但只有姜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一场更宏大、更残酷的倒计时,已经在她脑海中无声轰鸣,与眼前这危机四伏的任务交织在一起,让每一次呼吸、每一个选择,都染上了分秒必争的决绝。
“走吧,”陆铮拉开门,声音平静,“该去赴宴了,‘未婚妻’。”
姜晚走上前,脸上扬起属于姜晚的、带着信任和些许期待的微笑,伸手,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好。”
戏,还要继续演。路,必须走下去。在最后的23里,每一步,都是与命阅对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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