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九都镇,风里浸满收获的味道。
桃源一号农场最后的菠菜鲜翠欲滴,正被胖婶孔菊香的大嗓门指挥着,打包入箱。
水源坡上,别墅、办公楼、客房楼已显轮廓,厂房钢构在秋阳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一切都按陈强的蓝图稳步生长。
这份安宁,被一辆闯入的黑色奔驰S级撞碎。
车子停在水泥路上,后门打开,一双踩着精致黑高跟的脚试探着落在尘土尚存的地面。
王薇——庐陵饭店那位曾经眼高于顶的“王经理”,移步下车。
米白套裙裹着的身姿依旧职业,妆容也依旧无懈可击。
然而,眼底深处无法遮掩的焦虑,却让这层精致的面具裂开了缝。
陈强刚和父亲陈茂国着轮作的事,抬眼就认出了她。
四目相对,王薇脸上那标准的职业笑容瞬间僵死。
尴尬和慌乱翻涌而上,几乎冲破强撑的镇定。
是他!那个被自己和厨师长像赶苍蝇一样轰走的乡下子!
当初被她鄙夷为“乡下菜”的东西,如今竟成了整个庐陵高端餐饮圈争抢的“桃源记”!
而她,竟要亲自踩上这片“乡下”土地,向这个乡下的老板低头!
一口浊气堵在胸口。
她硬是扯出一个公式化也更狼狈的笑。
脚步不稳地朝陈强父子走去,脚下的高跟鞋在土路上显得有些笨拙。
“陈…陈老板,您好!”
她伸出手,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目光却有些闪烁。
“我是庐陵饭店采购部王薇,打扰您了。”
陈强没应,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倒映着王薇的不安。
没有怒意,没有讥讽,唯有这一望到底的平静,却让王薇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站在这里。
陈茂国眉头皱起,这城里女人眼神里的算计和那份强装的镇定,透着股令人反感的气味。
“有事?”陈强开口,声调平淡无波。
王薇的手僵在半空几秒,讪讪收回:
“陈老板,我们庐陵饭店,非常有诚意,想与您的‘桃源记’建立合作!”
她语速加快,目光紧锁陈强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我们知道您和玉林轩关系紧密!”
“但我们庐陵饭店同样实力雄厚,在江东省内有十几分店!价格…价格绝对不是问题!”
她急切地抛出筹码。
“我们可以比玉林轩高出20%!”
“如果是产量问题,只供应几家核心店的贵宾客户也行!只要您肯拨一部分货源给我们!”
“庐陵饭店?”
陈强的唇角勾了一下,那极淡的弧度,却像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刺向王薇最不愿面对的痛点。
“没记错的话,当初贵店大门,我可是被人叫着‘乡下菜农’、‘脏菜’,让保安给‘请’出去的?”
“我这点‘土腥味’的东西,不配进贵店的地盘?”
一字一句,宛如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王薇精心修饰过的脸颊上,血色瞬间褪去。
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陈老板!那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态度恶劣!我正式向您道歉!代表庐陵饭店向您道歉!”
她仓促地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极低。
“我们老板特意交代,一定要表达最大的诚意!”
“我们是真的…真的认识到‘桃源记’的价值了!”
“哦?”陈强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怎么认识的?”
“玉林轩!”王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拔高。
“他们的新菜!就是靠着您的货,硬生生撬走了我们半壁江山!”
“那些以前常在我们那宴请的老客户,现在都冲着玉林轩的‘桃源记’食材去了!”
她的眼神变得灼热。
“陈老板!所以,请给我们一个机会!长期合同!高价!您只管开条件!”
她死死盯着陈强,赌着商人逐利的本能——
姿态低到这个份上,价钱高到这份上,没人会拒绝!
然而,陈强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的改变。
“王经理,”他的声音带着磐石般的决绝。
“你的道歉,听到了。请回吧。桃源记的食材,庐陵饭店永远不必再想。”
“为什么?!”王薇失声,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声音尖得有些破音。
“陈老板!难道就因为以前的事?我们可以补偿!加倍补偿!什么条件都可以谈!您…”
“不是钱的问题。”
陈强打断她,目光掠过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投向远方那片沐浴在阳光下的田野——
那里植根着真正的尊严。
他收回目光,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是明确的、不容置疑的界限:
“当初贵店讲究‘档次’、‘身份’,觉得我的东西掉份儿。”
“现在,轮到我们来决定,谁配得上用我们的菜了。”
“王经理,劳烦转告贵店高层,‘桃源记’,与庐陵饭店无缘。
“新哥,送客。”
“是!强子!”陈立新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此刻应声上前。
一米八多的健硕身躯像堵墙似的横在王薇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硬。
大手朝路口方向重重一引:“王姐,门在那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薇脸上的表情瞬间碎裂——从最后的哀求彻底坍缩成一片死灰。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了块冰,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份昔日的傲慢,此刻被彻底碾碎在脚下这片她曾嗤之以鼻的泥土里。
只有无穷尽的悔恨和灭顶的羞耻,将她淹没。
她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控制地轻颤了一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呜咽般的气息。
下一秒,她像被什么东西烫到,猛地转身,跌撞着冲向她的奔驰车。
高跟鞋在硬地和泥尘间狼狈地挣扎了几下,身体不稳地晃了晃。
她几乎是扑进车里的,“砰”地一声狠狠关上车门。
引擎一声粗暴的嘶吼。
黑色的奔驰卷起呛饶烟尘,带着落荒而逃的仓皇和彻底的绝望,狼狈地冲出了农场大门。
留下一片沉寂和尘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有那呛饶尾气和飞扬的尘土,还在无声地嘲笑着一个时代的彻底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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