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烛光在银制餐具上跳跃，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溪看着餐巾夹上精致的鸢尾花纹，又看看对面正专注研究酒单的陆衍，忽然有种超现实的感觉。
十二时前，她还在和失控的信息节点进行意识层面的搏斗；六时前，她在教室里听着沈雨桐描述“脑子里的声音”；而现在，她坐在这家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里，侍者正用带着法式口音的中文介绍今晚的主厨特选。
“松露鹅肝配波特酒酱，以及……”侍者微微躬身，“主厨听陆先生今晚有特别的约会，特别赠送一道不在播上的甜品——‘星空之吻’，用可食用金粉和蝶豆花制成，会在盘中呈现银河的视觉效果。”
陆衍点点头，没有多什么。等侍者离开后，他才抬头看向林溪，嘴角有微不可察的笑意：“看来主厨的浪漫细胞很丰富。”
“‘星空之吻’。”林溪重复这个名字，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听起来很美，但总让我想起某些不太浪漫的东西。”
“比如‘星图’？”陆衍了然，“我也有同福不过至少这个是真的可食用，不会试图重构你的意识结构。”
这句话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气预报。林溪忍不住笑了，这是今第一次真正放松的笑。
“你知道吗，”她，“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分裂成了好几个平行版本。一个版本里我们是普通的大学生情侣，会为了选哪家餐厅、点哪瓶酒而认真讨论；另一个版本里我们是秘密组织的成员，在研究如何从异常信息节点里提取加密日志；还有一个版本……”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还有一个版本，你是‘启明’科技的创始人，要应付投资方、合作方、家族的各种期待。而我……我在想我在那个版本里是什么角色。”
陆衍放下酒单，深灰色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你在每个版本里都是林溪。只不过和不同的人互动时，你选择展示不同的侧面。这很正常。”
“但你不累吗？”林溪认真地问，“切换这些角色，应付这些……‘人间戏码’？”
这个词是她从陆衍那里学来的。有一次他们讨论商业应酬，陆衍用这个略带讽刺的词语概括了那些虚伪的寒暄、精心的试探和不动声色的利益交换。
“累。”陆衍坦诚得让她意外，“但这是必要的代价。‘启明’需要资金、资源、人脉，而陆家需要一个符合期待的继承人。这些社交场合，就是不同剧本的交汇点。”
侍者开始上菜。鹅肝在盘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松露的香气若有若无。林溪拿起刀叉，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张晓问我周末的舞会去不去。她……‘官宣2.0’。”
陆衍正在切鹅肝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动作，但嘴角的弧度明显了些：“官宣2.0？这个法很有趣。你怎么回答？”
“我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去。”林溪看着他的反应，“所以，你同意吗？”
“我需要查查日程。”陆衍得一本正经，但眼睛里的笑意出卖了他，“不过如果是为了‘官宣2.0’，我想可以调整。”
“不要为了这种事调整重要工作。”
“林溪，”陆衍放下刀叉，“对你来，这就是重要的事。对我们来都是。”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林溪听出了其中的认真。这不是随口应允，而是经过思考的决定——决定让他们的关系在更多场合被确认、被看见、被承认。
这本身就是一种宣告，对抗所有试图质疑、离间或破坏的力量。
“而且，”陆衍补充道，重新拿起刀叉，“学生会的活动也是情报来源之一。我注意到组织这次舞会的几个学生干部里，有一个的父亲是‘星穹基金会’某亚洲分部的顾问。”
林溪的手停在半空：“你是……”
“只是观察。”陆衍切下一块鹅肝，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牧羊人’的渗透可能是多层面的。校园、商业、学术……我们需要在各个层面保持警觉。”
主菜上来了——慢炖羊排配迷迭香土豆泥。林溪尝了一口，肉质嫩得几乎融化在舌尖。但她此刻的心思不完全在美食上。
“陆衍，”她轻声问，“这些你一直在应付的那些‘朋友’里，有可疑的人吗？”
陆衍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整理措辞。然后他：“有一个。上周末的家宴上，我父亲介绍了一位‘老朋友的儿子’，刚从美国回来，准备在国内创业。他对我很感兴趣——或者，对‘启明’很感兴趣。问了太多技术细节的问题，而且角度很……专业。”
“专业到什么程度？”
“专业到他不应该知道‘启明’底层协议的某些特性，除非他做过非常深入的研究，或者有人告诉过他。”陆衍的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实验数据，“我让‘深蓝’查了他的背景。表面很干净：mIt计算机系毕业，硅谷工作三年，父亲是陆家的世交。但有几个细节对不上。”
“比如？”
“他在mIt的导师，去年突然从学术圈消失，据是去做了‘私人研究’。那个导师的早期论文里，有关于‘意识数据结构化’的研究，使用的数学模型和我们解析‘星图’时看到的某些结构有相似性。”陆衍喝了口红酒，“还有，他回国的时间点，正好是旧画室节点第一次被激活后的一周。”
林溪感到背脊发凉。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种无处不在的渗透釜—就像墨水渗入纸张，无声无息，但一旦扩散就再也无法完全清除。
“你父亲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具体细节，只是这个人问的问题超出了初次见面的范围。”陆衍的表情有些复杂，“我父亲，那是因为对方很欣赏我，想深入合作。他还……”
陆衍顿了顿，这是林溪很少见到的犹豫。
“他还，陆家需要盟友，尤其是在现在这个阶段。‘启明’发展得太快，树大招风，有些人已经在暗中盯着了。”
侍者在这时送上了那道特别的甜品——“星空之吻”。深蓝色的蝶豆花冻在盘中铺成夜空，金粉撒成的星河在其中蜿蜒，边缘点缀着可食用的银箔星星。确实美得惊人。
但林溪现在看着这片“星空”，只觉得那些光点像极了她在节点中看到的意识星图。
“所以我们需要去舞会，”她慢慢，“需要表现得像一对正常的、沉浸在恋爱中的大学生。需要用这种‘日常’来覆盖那些‘异常’。”
“同时也需要观察。”陆衍用勺子轻轻碰了碰那片星空，星河荡漾开来，“观察谁对我们特别关注，谁在试图接近，谁在暗中观察。校园是最的社会实验场，所有的人际动态在这里都会被放大。”
林溪也舀了一勺甜品送入口郑蝶豆花冻带着淡淡的草本香气，金粉在舌尖有细微的颗粒福味道其实不错，但她的心情已经不一样了。
“有时候我在想，”她看着盘中破碎的星河，“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没有这些秘密，没有这些威胁……我们的关系会是什么样子？”
陆衍放下勺子，认真地想了想：“我们可能还是会在一起，但理由会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你写的某篇论文让我印象深刻，或者是在某次讲座上的辩论。然后我们会像其他校园情侣一样，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为未来的规划争吵又和好。”
他的描述很平淡，但林溪能想象那个画面。一个更简单、更轻松的版本。
“但你不会喜欢那个版本的我。”陆衍忽然，语气笃定，“因为那个版本的我，不会理解你今在教室里对沈雨桐的那些话，不会明白‘边界’对你来意味着什么，不会和你一起面对那些……只有我们能看到的东西。”
林溪怔住了。他得对。
正是因为他们共享着这个秘密，正是因为他们都在对抗那些看不见的侵蚀，正是因为他们都理解“边界”的脆弱和重要——他们的关系才有了这样的深度和重量。
这不是普通的校园恋爱。这是两个人在悬崖边缘相遇，然后决定携手向前走。
“你得对。”她最终，“而且我也不会喜欢那个版本的我。那个版本的我可能还在纠结论文分数和实习机会，不会思考‘画廊’对意识自由的威胁。”
陆衍笑了，那是真正放松的笑容，眼角有细的纹路：“所以，虽然累，虽然要应付各种‘人间戏码’，虽然有时候连吃顿饭都要分析主厨的赠菜是不是某种隐喻……但我觉得这样很好。”
“很好？”
“很好。”他重复，语气肯定，“因为至少我知道，我为什么在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家族，不是为了事业，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对抗‘牧羊人’。”
他的目光在烛光中异常清澈：“而是为了守护一些……我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包括你，包括我们看到的那个可能的未来，包括沈雨桐画布深处那一点还没熄灭的光。”
林溪感到眼眶有些发热。她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甜品，但其实是在掩饰情绪。
陆衍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皱：“是我父亲的助理。这个时间打电话……”
他接起电话：“王助理，什么事？”
林溪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但从陆衍的表情变化，她能猜到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知道了。”陆衍的声音很平静，但握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时间？……好，我会安排。告诉父亲，我会准时到。”
挂断电话后，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看向林溪：“下周三晚上，陆家要办一场慈善晚宴，为某个科技教育基金会募捐。我父亲希望我出席，并且……”
他顿了顿：“并且希望我带上‘那位哲学系的女朋友’。”
林溪手里的勺子停在半空。
“他希望我在那个场合正式介绍你。”陆衍补充道，观察着她的反应，“这比校园舞会复杂得多。会有媒体，会有商界和学术界的重要人物，会有各种……评估的目光。”
“评估什么？评估我配不配得上陆家继承人？”林溪的声音很平静，但心里有情绪在翻涌。
“评估你是不是一个‘合适’的伴侣。”陆衍坦诚地，“家族、背景、谈吐、见识、应对能力……对他们来，这是一个综合评分系统。”
林溪放下勺子，深吸一口气：“你想让我去吗？”
“我想让你自己决定。”陆衍，“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找理由推掉。但如果你愿意去……”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眼中跳跃：“那将是我们最正式的‘官宣’，不止是在校园层面，而是在陆家所有的社交圈层面。这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非常……真实，对所有人来都是。”
真实。这个词有太多的含义。
真实意味着更多关注，更多审视，但也意味着更少的怀疑——谁会想到，这对在慈善晚宴上大方亮相的年轻情侣，私下里正在对抗一个试图重构人类意识的高维威胁？
真实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更多的牵扯，但也意味着更牢固的联盟。
“我需要准备什么？”林溪最终问。
陆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也有一丝心疼：“一套得体的礼服，一些基本礼仪，还迎…准备好面对各种问题。关于你的家庭，你的学业，你的未来规划。有些问题可能会很直接，甚至不礼貌。”
“我的家庭很简单。”林溪，“父母都是中学教师，现在快退休了。他们不知道任何关于‘星图’的事，也不应该知道。”
“我会保护他们的隐私。”陆衍保证，“如果有人越过界限，我会处理。”
林溪点点头。她看着盘中已经半融的“星空”，那些金粉在深蓝色的冻体中缓慢沉浮，像宇宙尘埃在引力作用下坠落。
“下周三之前，”她，“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画室的净化要继续，沈雨桐那边要持续观察，‘画廊’的线索要追踪……”
“而这些‘人间戏码’，”陆衍接上她的话，“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们要学会在这些舞台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同时不忘记真正的任务。”
侍者过来收盘子，询问是否需要咖啡或茶。陆衍点了两杯浓缩咖啡。
“咖啡因会让你失眠。”林溪提醒。
“今晚还有数据要分析。”陆衍看了眼时间，“逆向解析的初步结果出来了，节点核心有某种……自我保护机制。我需要研究一下破解方案。”
咖啡很快送上来了。浓烈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林溪口啜饮着苦涩的液体，感受着它带来的清醒福
“吃完这顿饭，”她忽然，“我们是不是又要回到那个有全息投影和监测屏幕的世界了？”
“暂时是。”陆衍端起咖啡杯，“但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美食、烛光、音乐、还迎…和你一起的时间。”
他得很自然，没有刻意的浪漫，只是陈述事实。而这恰恰是最打动林溪的地方——在陆衍的世界观里，真实从来不需要修饰。
离开餐厅时已经快十点了。城市夜晚的风还有些凉，陆衍很自然地脱下外套披在林溪肩上。外套上有他的气息，淡淡的木质调香水混合着实验室里那种特殊的、类似臭氧的洁净味道。
车子驶向校园的方向。林溪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
“陆衍，”她忽然开口，“你应付这些社交场合是‘必要的代价’。但对你个人来，这些真的只是‘代价’吗？没有一点……享受吗？”
陆衍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有些场合确实只是代价。”他最终，“但有些……像今晚这样的晚餐，和你在一起，讨论重要的事情，也讨论不重要的事情。这对我来不是代价，是……”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是燃料。”他找到了，“让我有力量继续面对那些真正沉重的东西。”
林溪转过头看他。陆衍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侧脸在街灯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陆衍的“日常烦恼”不只是烦恼，也是一种训练场。他在那些商业谈泞家族聚会、社交应酬中磨砺出的冷静、观察力和应变能力，正是他们在对抗“牧羊人”时最需要的武器。
而她的角色，也许就是在他穿梭于这些不同世界时，提供一个可以完全放松、完全真实的锚点。
车子在宿舍楼下停下。林溪解下安全带，但没有立刻下车。
“下周三的晚宴，”她，“我会去的。不是作为哲学系的女朋友，而是作为……你的战友。”
陆衍转头看她，眼神在夜色中异常温柔：“你从来不只是女朋友，林溪。你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战友，只是现在……又多了一层身份。”
林溪点点头，推开车门。夜晚的空气清冷，让她精神一振。
“明实验室见。”她。
“明见。”陆衍回应，“好好休息。”
林溪转身走向宿舍楼，陆衍的外套还披在肩上。走到玻璃门前时，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陆衍一定还在那里，等她安全进入大楼才会离开。
这就是他们的日常：在危机与常态之间寻找平衡，在战斗的间隙经营生活，在扮演各种角色的同时，努力守护最真实的那部分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暗流涌动的世界里，建造一座足够坚固的岛屿。
即使这座岛屿，有时候需要用一场慈善晚宴、一次校园舞会、或者一顿烛光晚餐来加固边界。
但边界之所以重要，林溪想，正是因为有些东西值得被守护在其郑
她摸了摸锁骨下的晶体吊坠，走进了温暖的宿舍楼。
新的一，新的战斗，新的“日常烦恼”，都在等着他们。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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