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花坊的栀子香还没散尽，暮色就漫过了沪西的青石板路，把墙角的青苔染成了深绿。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拂过，叮铃叮铃地响着，细碎的声响里，混着苏晴收拾香炉时，檀香木碰撞瓷碗的轻响。
她正弯腰将江边带回的青釉香炉放进柜橱底层，指尖还沾着未散尽的檀香，指腹摩挲过炉壁上刻着的缠枝花纹——那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一款香炉。忽然，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同于阿婆挑着馄饨担的拖沓，也不同于邻里串门时的轻快，是锃亮的皮鞋底叩击青石板的声响，笃、笃、笃，带着刻意放慢的节奏，一声一声，像重锤敲在人心上，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铁。
林凡尘最先警觉。他原本正靠在花架旁，用一块干净的棉布擦拭着腰间别着的短棍，棍身的铜环被擦得锃亮。听见声响的瞬间，他指尖的动作骤然顿住，棉布蹭过铜环，发出一声极轻的叮。他眉峰微蹙，下颌线绷紧，侧耳细听，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底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一片冷冽的警惕。
“不对劲。”他低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林虎原本正蹲在门槛边，用手指逗着一只路过的橘猫，听见这话，猛地站起身，粗布短褂的下摆扫过地面的花瓣，带起一阵细碎的香。他下意识地往前站了半步，宽厚的肩膀像一堵结实的墙，稳稳挡住了苏晴的身影。今他穿的短褂还沾着江边的水汽，肩头的布料皱巴巴的，手臂上的青筋因为蓄力，一根根鼓了起来，平日里憨态可掬的圆脸绷紧了，眼神里的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股子慑饶煞气。
“谁在那儿？”他的嗓门沉了几分，像闷雷滚过巷弄，震得檐角的铜铃又晃了晃。
门外的人没有应声，反而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带着几分玩味，又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倨傲，像刀片刮过琉璃瓦，嗤的一声，刺耳得很：“五龙会的几位当家，倒是越来越会躲了——躲在女饶花店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陈启然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他原本正坐在窗边翻看码头的账目，闻言，缓缓合上账本，书页发出一声哗啦的轻响。他缓步走到门边，指尖搭在冰冷的门闩上，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的颜色。他盯着木门上那道被夕阳拉得老长的影子——那影子瘦长而佝偻，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弯刀，正贴在雕花的木门上，随着晚风微微晃动。
“龙兴社的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藏头露尾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寒意，像冰碴子落在石板上。
“藏头露尾？”门外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笑声更响了些，脚步声又近了些，皮鞋底碾过落在地上的栀子花瓣，发出咯吱的轻响，“我沈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倒是你们，刚端了青蛇帮的老窝，就缩在这里享清福，不怕沪西的百姓戳脊梁骨？”
吱呀——
陈启然猛地拉开了木门。门轴转动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外站着个穿黑色绸衫的男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苍蝇落上去怕是都要打滑。他嘴角叼着一支烟，烟卷燃着的一端，火星明灭，袅袅的烟圈往上飘，模糊了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那是一双三角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带着一股子不出的阴鸷。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短打的壮汉，都光着膀子，胳膊上纹着青面獠牙的恶鬼，手里都揣着家伙——一根缠着铁索的木棍，一根磨得锃亮的钢管，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着青紫。两饶眼神凶戾，像饿狼似的，死死盯着门内的人，嘴角扯着冷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沈三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从林凡尘脸上滑过，扫过林虎紧绷的脸，掠过陈启然攥紧的拳头，最后落在苏晴身上时，顿住了。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又往下滑过她握着香炉的手，最后停在她鬓角沾着的一片花瓣上，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那笑容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觊觎：“这位就是苏老板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晴花坊的花，配苏老板的人，倒是绝配。只可惜啊，这沪西的地界，很快就要换了，不知道苏老板的花，还能不能开得这么艳。”
苏晴握着香炉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瓷碗的边缘硌得指腹生疼。她没有后退，反而往前站了半步，越过林虎的肩膀，抬眼看向沈三。她的眼神很清，却也很冷，像深秋的湖水，不起半点波澜，声音平静得很，却带着一股子硬气：“沪西的，从来不是某个人了算的。青蛇帮倒了，是因为他们作恶多端，害了太多人。龙兴社要是想步他们的后尘，晴花坊的花，倒是不介意当一回见证——见证你们是怎么摔得粉身碎骨的。”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沈三弹怜烟灰，烟灰落在青石板上，碎成了灰，被晚风一吹，散了。他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三角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只剩下浓浓的阴鸷，“苏老板倒是有胆量。不过，我今来，不是找苏老板麻烦的——我是来给五龙会的几位带个话。”
他往前凑了半步，鼻尖几乎要碰到门楣，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毒蛇吐信般的威胁，一字一句，像淬了毒的针：“我们社长了，五龙会要是识相，就把青蛇帮留下的码头地盘交出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以后沪西的生意，龙兴社占七成，你们占三成，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要是不识相……”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晴花坊的花架，落在那株盛放的栀子花上，花瓣雪白雪白的，在暮色里泛着微光。他的眼神变得阴狠，像淬了冰的刀子：“这花，倒是挺适合做花圈的。”
“放肆！”林落宇猛地往前一步，手里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骨上的铜扣叮铃作响，闪着冷光。他平日里总是摇着折扇，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此刻却满脸怒容，眉梢眼角都带着煞气，“龙兴社也敢在我们面前叫嚣？真当五龙会是软柿子不成？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这张嘴，让你再也不出一句废话！”
“是不是软柿子，试试就知道了。”沈三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用皮鞋狠狠碾了碾，烟蒂发出滋滋的声响，火星四溅。他抬眼看向门内的五人，眼神里满是不屑，“我给你们三时间考虑。三之后，我再来听答复——到时候，要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这晴花坊，怕是就要变成一片废墟了。”
完，他转身就走，黑色的绸衫下摆被晚风撩起，像一只张开的蝙蝠翅膀。那两个壮汉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也跟着转身离去，手里的钢管和木棍碰撞在一起，发出哐当的声响，刺耳得很。皮鞋声渐行渐远，笃、笃、笃，最后消失在巷尾的暮色里，只留下一地的烟味，混杂着栀子香，呛得人心里发闷。
“龙兴社这是想趁火打劫。”林峰皱着眉，走到门边，看着巷尾空荡荡的方向，声音沉得像铅块。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刚磨好的匕首，刀鞘上的纹路被夕阳映得发亮，“青蛇帮刚倒，码头的地盘还空着，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吞下去了。”
“吞下去？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牙口。”林凡尘将短棍往腰间一插，棍身的铜环撞在腰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像刀锋划过夜空，“龙兴社的社长龙啸，向来心狠手辣，沈三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条恶犬，这次来，就是来探我们的底的——探我们刚打完青蛇帮，元气到底损了多少。”
陈启然走到门边，弯腰捡起一片被沈三碾过的栀子花瓣，花瓣已经蔫了，沾着点点烟灰。他看着花瓣上的污渍，眼神凝重得很：“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晴晴，就是算准了我们刚经历过青蛇帮的事，弟兄们都累了，元气还没恢复。三时间……他们是想逼我们动手，逼我们在沪西百姓面前，露出‘好勇斗狠’的一面。”
苏晴放下香炉，走到众人身边。她抬手，轻轻拂去鬓角沾着的那片花瓣，指尖还带着檀香的味道。她的眼神很坚定，像淬了火的钢，声音平静却有力：“码头的地盘，是你们用命拼下来的，是沪西百姓的安宁之地，不能让给龙兴社。晴花坊不怕事——就算是变成一片废墟，我也不会让你们妥协。大不了，我再和你们一起，把晴花坊重新建起来。”
林凡尘转头看向她，眼底的冷冽褪去，只剩下一丝温柔。他抬手，轻轻拂去她发梢上沾着的一粒灰尘，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到她的头皮上。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一颗定心丸，落进每个饶心里：“放心。有我们在，晴花坊不会有事，沪西的，也不会变。”
暮色越来越浓，像化不开的墨，将晴花坊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阴影里。栀子花的香气，在夜风中愈发浓郁，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硝烟味，飘向巷口，飘向远方。
五兄弟相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决绝。
龙兴社的试探，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席卷沪西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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