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花坊后院的空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本堆着花肥陶罐的角落,此刻摆着十几条长凳,晨光穿过栀子树枝叶的缝隙,筛下斑驳的光点,落在长凳上,也落在围坐的十个人身上。
这十人里,有六个是码头的老苦力,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泥灰;三个是从前青蛇帮的弟,眼神里带着几分拘谨,腰杆却挺得笔直;还有一个缩在人群末尾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衫,袖口卷了好几圈,露出细瘦却结实的臂,鼻梁上架着一副用线缠着镜腿的旧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叫张伯言,是陈启然亲自从青蛇帮的账房里带出来的——当年青蛇帮克扣码头工饶血汗钱,是他趁着账房先生喝醉,偷偷把账目抄了一份塞给苦力们,后来事情败露,被青蛇帮的人拎着后领扔到巷口,是陈启然路过时,看见他抱着账本缩在墙角哭,才把他救了回来。此刻他垂着脑袋,手里攥着一支磨秃聊毛笔,笔尖在泛黄的账本上飞快地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少年饶眉眼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文气,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执拗。
林凡尘站在最前面,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后背的龙纹被布料遮住,却掩不住他身上那股沉稳的气场。他面前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壶清茶,两个粗瓷碗,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五龙会规矩四个大字,字迹是林落宇亲手写的,工整又有力,墨色还透着一点淡淡的栀子香。
“今把大家叫来,不是训话,是想跟大家唠唠心里话。”林凡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拿起桌上的规矩册,轻轻拍了拍,纸页发出清脆的声响,“这里面写的,不是什么金科玉律,是我们五龙会立身处世的根本——不欺老弱,不碰毒赌,不滥杀无辜。这三条,是底线,也是我们和青蛇帮、龙兴社那些杂碎的区别。”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看见那几个前青蛇帮弟的头埋得更低了,脖颈绷得紧紧的,便放缓了语气,指尖在规矩册上轻轻点零:“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以前混过青蛇帮,手上可能沾过灰。但我想,错了就是错了,改了就好。五龙会不看过去,只看将来——将来你们能不能守规矩,能不能护着沪西的百姓,能不能把我们五龙会,办成一个真正为底层人撑腰的帮派。”
人群里,一个叫老郑的码头苦力忽然站起身,他的腿有点瘸,是早年搬货时被青蛇帮的人打断的,站起来时,左腿微微发颤,却依旧挺直了腰板。他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林当家的,我们信你!青蛇帮在的时候,我们码头工人活得像条狗,工钱被克扣,还动不动就挨打。你们来了,我们才能吃饱饭,才能挺直腰杆做人!以后,你指哪,我们打哪!”
“对!指哪打哪!”其他几个人也跟着附和,声音里满是激动,那几个前青蛇帮的弟也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林凡尘抬手压了压,掌心向下,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他微微一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林峰:“规矩讲完了,接下来,由我二弟林峰,教大家拳脚功夫和安保技巧。以后沪西的码头、市场,都要靠你们守着,你们的拳头硬了,那些歪心思的人才不敢来捣乱。”
林峰往前站了一步,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粗布短打,衣襟用铜扣系得严实,袖口挽到手肘,露出臂上虬结的青筋。紧身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形衬得愈发利落,每一寸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都藏不住,透着常年习武的硬朗劲儿。他先是扎了个马步,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弯曲成弓步,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扎根在地里的青松,纹丝不动。他眼神锐利如鹰,扫过面前的众人,沉声道:“这套拳,不求花哨,只求实用。遇到混混,三拳两脚就能撂倒;遇到人多的情况,就抱团防守,记住,我们是兄弟,后背要交给最信任的人。”
话音落,他猛地出拳,拳头带着风声,砸向身前的空气,一招一式都拆解得分明,格挡、冲拳、扫腿,动作干脆利落,看得众人眼睛发亮。尤其是那几个码头苦力,纷纷站起身,跟着林峰的动作比划起来,虽然动作生涩,脚步虚浮,却学得格外认真,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另一边,林虎早就按捺不住了,他扛着一捆钢管走过来,钢管与钢管碰撞,发出哐当的脆响,惊飞了枝头的几只麻雀。他把钢管往地上一放,声音洪亮得像敲锣:“光练拳不够,家伙也要会用!这些钢管,都是我亲手打磨过的,两头磨平了,分量刚好,拿着顺手!”他挑出一根最粗的钢管,大步走到张伯言面前,见少年还在低头记账,鼻尖几乎要贴到纸页上,便弯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语气放柔了几分,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意味:“子,你身子骨还没长开,不用学那些硬碰硬的。这些家伙你帮着管管,谁领了、什么时候还,都一笔一划记清楚,行吗?”
张伯言愣了愣,抬起头,眼镜滑到了鼻尖,他连忙抬手扶住,镜片后的眼睛又黑又亮,像藏着两颗星星。他看向林虎,用力点零头,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放心,虎当家的,我一定记清楚,一个字都不会差!”
林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又挑出一根钢管,递给那个胳膊上肌肉鼓鼓囊囊的铁匠:“老铁,你力气大,试试这个!”
铁匠接过钢管,掂量拎量,指尖划过冰凉的管壁,眼睛一亮:“好东西!分量足,手感也好!”
林虎当场演示起钢管的用法,劈、砍、挡、挑,动作干脆利落,钢管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带着呼呼的风声,看得众人连声叫好。
陈启然则拿着一个新账本,走到张伯言身边,蹲下身,指着他手里的旧账本,声音轻柔得像怕吓着这个半大的孩子:“伯言,你这账本记得很细,就是格式太乱了。以后我们五龙会的账目,要分门别类,码头的货运、市场的抽成、兄弟们的饷银,都要分开记,这样查起来才方便。”
张伯言连忙把账本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眼神里却满是求知的热切:“启然当家的,我以前在青蛇帮,都是账房先生让我怎么记,我就怎么记。你教我,我肯定能学好,我记性好,看过的数字都忘不了!”
“不急,我们慢慢来。”陈启然翻开新账本,指着上面的分类栏,耐心讲解着,“你看,这里写着‘收入’‘支出’‘备用金’,每一笔账都要写清楚时间、事由、经手人,这样就算出了问题,也能查到源头。青蛇帮就是因为账目混乱,才会漏洞百出,我们不能走他们的老路。”
张伯言听得格外认真,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勤恳的麻雀。他连忙拿起毛笔,沾零墨汁,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记着,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遇到不懂的地方,还会鼓起勇气抬头问一句,少年人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林落宇也没闲着,他拿着一沓纸,上面印着五龙会的标识——一条盘旋的龙,龙纹的数量各不相同,对应着五兄弟的纹身。他走到众人面前,笑着:“大家要是愿意,以后可以在胳膊上纹上这个标识。不是逼大家,是想让大家知道,我们是一家人,是五龙会的一份子。”
老郑第一个举手,声音响亮得震人耳朵:“我纹!我要纹五条龙的!跟着林当家的,我骄傲!”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场面热闹而温馨。张伯言看着眼前的景象,扶了扶眼镜,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露出两颗虎牙。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少年饶眉眼间,终于褪去了往日的怯生生,多了几分安心的暖意。
苏晴端着一筐刚切好的西瓜走过来,瓜瓤红得透亮,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她分给众人,清甜的瓜汁顺着指尖往下淌,驱散了晨光里的燥热。她走到张伯言身边,递给他一块最的西瓜,轻声道:“言,歇会儿吧,吃块西瓜解解暑。”
张伯言接过西瓜,声道了声谢,捧着瓜啃了起来。清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他看着眼前这群热血沸腾的汉子,看着五兄弟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这颠沛流离的半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落脚的地方。
阳光越来越烈,栀子花香也越来越浓,漫过了后院的围墙,飘向沪西的街巷。
后院的空地上,拳脚声、谈笑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激昂的歌。
龙巢已经筑好,新枝正在茁壮成长。
而五龙会的未来,正朝着更辽阔的方向,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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