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沪西码头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棉絮,裹着江水的腥气,沾在人睫毛上,眨眼就是一层细碎的水珠。林落宇揣着卷得皱巴巴的图纸,图纸边缘被指尖磨得发毛,他踩着露水往码头尽头的空地走,脚下的青石板滑溜溜的,沾着隔夜的水渍,每走一步都得心翼翼,生怕踩碎了石板缝里新生的青苔。
这片地原是码头的废料场,堆着发霉的木箱、破烂的麻袋,还有几艘船底烂穿的废弃木船,船板上长满了灰绿色的霉斑。风一吹,尘土混着霉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呛得人忍不住咳嗽。林落宇站在空地中央,蹲下身,指尖划过图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那是他熬了两个通宵画的宿舍草图,铅笔印子都快磨破了纸,边角还沾着几滴干涸的墨水。昨夜击退龙兴社的夜袭后,兄弟们冻得缩在哨卡里搓手哈气,码头的苦力们更是挤在江边的窝棚里,窝棚顶的油布破了好几个洞,雨水漏下来,地上的泥汤能没过脚踝,被子湿得能拧出水。林凡尘拍着他的肩膀的那句话,此刻还在他耳边响:“落宇,沪西要想稳住,得先让兄弟们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家。”
这话戳到了林落宇的心坎里。他从在码头长大,跟着老爹扛麻袋,住的就是这种漏雨的窝棚,最懂那种下雨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躲雨的滋味,也懂那种夜里被冻醒,浑身发僵的难受。
“落宇哥!”身后传来一阵粗粝的吆喝声,震散了晨雾里的沉寂。林落宇转头一看,是后勤组的兄弟们,还有十几个自发来帮忙的苦力,个个扛着碗口粗的杉木、抱着捆得紧实的稻草,肩膀被压得微微下沉,脸上却带着挡不住的笑。领头的老黄,胳膊上的肌肉疙瘩鼓得老高,青筋都绷了起来,手里还拎着个粗布包,冲他晃了晃,嗓门洪亮:“木料都拉来了!是商媚李老板捐的,都是晾了三年的上好杉木,结实得很!这是我婆娘凌晨三点起来蒸的玉米饼,就着咸菜吃,大家垫垫肚子!”
林落宇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去,接过布包,温热的气息透过粗布传过来,还带着玉米的甜香。“辛苦兄弟们了!早饭我让食堂蒸了白面馒头,还有腌得脆生生的萝卜疙瘩,管够!不够再蒸!”
“好嘞!”众人齐声应和,撸起袖子就忙活起来,脚步声踩得地上的碎石子哗啦啦响。
打地基的汉子们,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珠,在晨光里闪着光。他们抡着沉重的石夯,一下下砸在挖好的土沟里,“嘭嘭”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在颤,震得远处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石夯扬起的尘土沾在他们的脊梁上,混着汗水,淌出一道道泥印子,没人喊累,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嘿哟!加把劲!盖好房子好歇脚!”
锯木料的兄弟们,蹲在地上,两人一组,拉锯的动作整齐划一,“嘎吱嘎吱”的声响里,木屑纷飞,落了满身都是,头发上、肩膀上,白花花的一片。负责刨木头的子,手里的刨子推得飞快,刨花卷着圈落在地上,像一朵朵雪白的花。
垒土墙的更细致,都是老手艺人。他们用竹筐筛了三遍细土,掺了切碎的稻草,泼上适量的水,踩得黏糊糊的,再用木模子一层层夯进土里,夯实一层再铺一层,生怕砌得不牢,漏了风。老木匠张叔眯着眼,用墨线在土墙上弹晾笔直的线,嘴里念叨着:“墙要砌得平,门要安得正,这样住着才踏实!”
阿婆馄饨店的阿婆也来了,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步子慢悠悠的,身后跟着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一人端着一摞粗瓷碗,一人提着个沉甸甸的木桶。木桶里是热腾腾的豆浆,还冒着热气。她挨个给兄弟们递碗,手微微发抖,却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孩子们慢点干,别呛着!这豆浆里放了红糖,熬了半个时辰,暖身子!”
林落宇拿着墨斗,在地上弹出一道又一道笔直的线,嘴里指挥着,声音都喊哑了,嗓子里带着点沙哑的烟味:“北边那排盖大通铺,能住二十个人,床板间距要留两尺宽,免得挤得慌!南边隔成六个间,每间放两张床,留给巡逻回来的兄弟歇脚!墙角都挖半尺深的排水沟,铺上碎石子,再盖层木板,免得下雨积水,泡坏了墙根!”
他是个细心思的人,事事都想得周全。怕兄弟们夜里冷,特意让人在墙缝里塞满了晒得蓬松的干稻草;怕屋里闷,又在屋顶留了两尺见方的透气窗,钉上细木条,既能防雨水,又能透风;甚至还在院子的东南角规划了一块空地,打算砌个灶台,垒个高高的烟囱,方便兄弟们热饭、烧热水,冬还能烤烤火。
苦力们干得格外卖力,比给自己家盖房子还上心。老黄扛着一根沉重的杉木,步子稳稳的,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坑。他抹了把汗,用袖子擦了擦脸,冲林落宇喊:“落宇哥,咱这宿舍盖起来,再也不用住漏雨的窝棚了!去年下雨,我那窝棚塌了半边,差点没把我埋在里面!半夜抱着铺盖卷跑出来,冻得我直打摆子!”
旁边一个年轻的苦力,叫石头,才十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他扛着一捆稻草跑过来,喘着粗气附和:“是啊是啊!以前一黑,窝棚里又黑又潮,蚊子嗡嗡叫,咬得人一晚上睡不着!连个话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好了,有了宿舍,咱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林落宇笑着点头,眼眶有点发热,鼻尖酸酸的。他抬手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声音温和:“不仅要盖起来,还要盖得结实!以后这就是咱沪西的暖心居!冬烧炭火,夏吹穿堂风,保准舒服!”
这话一出,兄弟们的干劲更足了,手里的家伙都抡得更快了,号子声喊得更响亮了。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宿舍的雏形已经出来了。一排排整齐的土墙房,透着杉木的清香,稻草铺的屋顶,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散发出一股干燥的草木味。大通铺的木架子已经搭好,一根根杉木横平竖直,榫卯扣得严丝合缝,看着就扎实。
这时,林凡尘和陈启然也来了。林凡尘披着一件军大衣,领口沾着点尘土,手里攥着那本牛皮封面的《龙纹手记》,看着眼前的景象,眼底满是欣慰,他拍了拍林落宇的肩膀,声音温和又有力:“落宇,干得漂亮。民心就是根基,你把这根基扎稳了,比守十个哨卡都管用。”
陈启然绕着宿舍走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垒得平整的土墙,指尖划过墙面,又敲了敲床板,发出“咚咚”的实响,他笑着点头:“这墙砌得扎实,能抵得住西北风。床板也够厚,睡上去肯定稳当,不会咯吱响。我看啊,今晚兄弟们就能搬进来住了。”
“真的?”老黄眼睛一亮,手里的锤子差点掉在地上,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当然是真的!”林落宇笑着,“后勤组的兄弟们已经在铺稻草垫子了,都是晒干的新稻草,软和得很!今晚就能睡个安稳觉!”
傍晚时分,夕阳把宿舍的影子拉得老长,橘红色的光洒在土墙上,暖洋洋的,给简陋的土墙房镀上了一层金边。大通铺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垫子,足有半尺厚,踩上去软绵绵的,上面又铺了一层粗布床单,是苏晴带着晴花坊的姑娘们连夜缝的,针脚细密,还带着针线的味道。墙角摆着几个崭新的木桶,是林落宇托商媚木匠打的,木桶外面箍着铁圈,结实耐用,用来装水、装粮食。院子里的灶台也砌好了,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飘着饭材香味——后勤组的兄弟正在炖萝卜排骨汤,萝卜的清甜混着排骨的肉香,飘得满院子都是,勾得人肚子咕咕剑
苦力们和帮众们排着队,高高兴胸搬进了宿舍。老黄摸着崭新的粗布床单,指尖都在发颤,他凑到鼻尖闻了闻,是阳光和棉布的味道。他眼圈红了,声音哽咽,半不出话来,最后才憋出一句:“我来码头十年了,住过窝棚,住过废弃的船仓,住过桥洞,第一次住这么好的地方。落宇哥,五龙会是真的把咱当人看啊!”
他这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眼眶都红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苦力,叫张大爷,背有点驼,他抹着眼泪:“以前青蛇帮在的时候,咱苦力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还得交保护费,不交就挨打。现在五龙会来了,不仅不用交保护费,还给咱盖宿舍,送热饭,真是活菩萨啊!”
“以后咱就跟着五龙会干了!刀山火海都跟着!”
“对!谁要是敢欺负五龙会,就是欺负咱!跟他拼命!”
“沪西就是咱的家!五龙会就是咱的亲人!”
众饶声音此起彼伏,在院子里回荡着,透着一股热腾腾的暖意,驱散了傍晚的凉意。
林落宇举起手里的搪瓷碗,碗边磕了个缺口,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米粥,他声音洪亮,带着点哽咽:“兄弟们!以后咱就是一家人!沪西是咱的家,只要咱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来,干了这碗粥!”
“干!”众人齐声高喊,举起手里的碗,瓷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震得院子里的梧桐叶簌簌作响。
夜里,宿舍里的煤油灯亮着,昏黄的光映着一张张满足的脸。兄弟们躺在大通铺上,有的聊着码头的趣事,有的哼着老上海的歌谣,调子跑流,却格外好听。还有的在缝补破聊衣服,针线在手里穿梭。老黄拿出藏在怀里的旱烟,卷了一支,却没点,只是放在鼻尖闻着,脸上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
林落宇站在院子里,看着亮着灯的窗户,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心里暖暖的,像揣着个火炉。他抬头望向空,星星格外亮,像撒了一地的碎钻,月光洒下来,温柔得像水。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轻轻的,踩在院子的石板上。是林凡尘,手里拿着一块牌匾,红底黑字,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五龙暖心居。字是陈启然写的,笔锋刚劲,透着一股正气,牌匾的边缘还带着淡淡的木头香。
“落宇,这牌匾是陈启然写的,挂在门口,让所有人都知道,沪西是个暖心的地方。”林凡尘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带着点暖意。
林落宇接过牌匾,沉甸甸的,木头的纹路硌着掌心,心里也沉甸甸的。他搬来一张凳子,站上去,和林凡尘一起,把牌匾挂在了宿舍的大门口。月光洒下来,照亮了牌匾上的字,红得耀眼。
不远处的哨卡里,巡逻的兄弟看到这一幕,嘴角露出了笑容。他们手里的手摇警报器,在月光下闪着黄铜的光泽,像是守护这片暖意的星星。
沪西的夜,不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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