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西的晨光刚漫过暖心居的屋檐,带着几分初冬的清冽,斜斜地洒在院子中央的石台上。石台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布纹里还留着昨日晾晒的阳光味。林落宇揣着厚厚一沓用棉线装订的账本,踩着晨光走进院子,他穿了件藏青色的夹袄,袖口挽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攥着一杆黄铜算盘——算珠被常年摩挲得锃亮,边缘泛着温润的包浆,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
帮众、商户代表和码头苦力们早早就聚在了一起,来得最早的是老黄和张大爷。老黄叼着油光锃亮的烟锅子,蹲在最前排的青石板上,烟杆上挂着半截没抽完的旱烟,火星子明灭间,烟雾慢悠悠地飘向空;张大爷拄着那根开裂的枣木拐杖,身边跟着绸缎庄的王掌柜、杂货铺的李掌柜等几个商户联媚核心人物,他们手里都攥着巴掌大的本子和铅笔,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显然是来“较真”的。码头的苦力们则挤在人群后面,有的扛着扁担,有的揣着粗瓷大碗,脸上带着好奇,交头接耳的声音像麻雀啄食般细碎。
“各位叔伯兄弟,掌柜的们,都安静些!”林落宇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朗,带着一股账房先生特有的干练,“今日把大家请来,不为别的,就为公开五龙会这一个月的帮费收支。咱五龙会立帮的规矩第一条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每一分钱的来处和去处,都得摆在明面上,经得起大家查,经得起大家看!”
他着,将怀里的账本轻轻放在蓝布上,最上面的一本是总账,封面用毛笔写着“五龙会帮费收支总账(十月)”,字迹工整清秀。他翻开总账,指尖划过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毛笔字,念得一字不差:“本月帮费总收入,一千三百二十元。来源分三项:第一,沪西商户自愿缴纳,共二十三家,合计六百八十元;第二,码头货物安保抽成,按货值百分之一抽取,合计四百五十元;第三,暖心居西侧三间闲置房屋租赁给货郎存货,月租金一百九十元。”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炸开了锅,议论声比刚才更响了些。
“六百八十元?二十三家商户?我当是强征呢,原来都是自愿的!”
“青蛇帮那会儿哪是抽成啊,直接抢!一车货要扒三层皮!”
“闲置房屋还能租出去?五龙会这账算得真细!”
林落宇抬手压了压,等人群安静下来,继续念道:“再看支出,分三大块——安保、民生、储备,账目分毫不差!安保支出四百二十元,其中一百五十元用于哨卡加固,给石匠的工钱、买青石的费用都记在这;八十元用于维修老式警报器,换了十五个铜铃铛、二十米粗麻绳;一百九十元是联防队成员的伙食补贴,每两顿糙米饭加咸菜,账目上有粮铺的购米凭证,还有帮众签字的领饭记录!”
他示意身后两个后勤组的弟,将一沓盖着红章的收据和领饭记录分发给商户代表。王掌柜接过收据,翻到买青石的那一张,上面写着“青石三十块,工钱五十元,共计一百五十元,收款人:石匠刘老三”,末尾还盖着刘老三的私章,日期、数量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点零头,转头对身边的李掌柜低声道:“这账,做得滴水不漏。”
“民生支出五百二十元,占总支出的四成!”林落宇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自豪,眼神扫过人群,“其中三百元,用于暖心居的炭火、米粥,每给码头苦力供应两顿热粥,烧三大盆炭火,账本上记着买高粱米的钱、买木炭的钱,还有帮厨大妈的工钱;一百元,用于昨日设立的免费医疗点,聘请老街郎中坐诊,购置跌打损伤药、清热解毒药,郎中的出诊费是每月三十元,草药钱七十元;还有一百二十元,是给被龙兴社砸场的李记杂货铺赔偿损失,李掌柜的铺子被砸坏了门板和货架,这笔钱是按实价赔付的!”
“轰!”这话一出,人群瞬间沸腾了。
李记杂货铺的李掌柜红着眼眶,挤开人群冲到石台前,对着林落宇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落宇兄弟!五龙会的恩情,我李某记一辈子!青蛇帮砸了我的铺子,连句道歉都没有,五龙会不仅赔我钱,还帮我重修货架!我李老三,往后跟着五龙会,刀山火海都认!”
老黄也跟着站起来,举起烟锅子高声喊:“好!民生占四成!这才是咱老百姓的帮派!不像青蛇帮,钱都揣进自己腰包,哪管咱们死活!”
张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石台边,眯着浑浊的眼睛,凑到账本前仔细看。账本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连几分几厘的零碎开销都记得明明白白——“十月初五,买草药三钱,花了五毛”“十月初十,修炭火盆两个,花了八分钱”“十月十五,给苦力送粥,多买咸菜一斤,花了两毛”。他摸了摸账本上粗糙的纸页,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眼眶慢慢红了,半晌才叹道:“好账本,好账本啊!比我年轻时候在钱庄做账还细致!一分一厘都不含糊!”
“最后是储备支出三百八十元!”林落宇翻到账本的最后一页,声音沉稳,“这笔钱,一分没动,全部存进了沪西信用社,作为应急资金。防备啥?防备龙兴社突然突袭,防备沪西遇上灾人祸,防备兄弟们有个三病两痛急需用钱!账目上有信用社开具的存款凭证,红章盖得清清楚楚,大家可以派人去核对!”
他合上账本,拿起那杆黄铜算盘,手指飞快地拨动算珠,“噼里啪啦”的声响清脆利落,像雨点打在青石板上。不过片刻,算珠“啪”地一声归位,他朗声报数:“收入一千三百二十元,支出一千三百二十元,分文不差!”
算珠落下的那一刻,院子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帮规宣讲时还要热烈。商户代表们纷纷上前,对着林落宇拱手致意;苦力们更是欢呼雀跃,喊着“五龙会万岁”“落宇兄弟英明”的口号,声音震得院角的梧桐叶簌簌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悠悠地飘落在账本上。
王掌柜举着手里的收据,激动得满脸通红,高声道:“各位掌柜的!五龙会账目清明,一分一厘都花在刀刃上!往后我绸缎庄的帮费,加倍缴!我出六十元!”
“我李记杂货铺,加倍!出四十元!”
“我家米铺,加倍!出五十元!”
商户们纷纷响应,声音此起彼伏,震得人耳朵发聩。
林落宇看着眼前的景象,眼底泛起暖意,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从怀里掏出一份草拟的《帮费收支公约》,纸张边缘被磨得有些毛边,显然是揣了很久的:“各位!为了让账目公开透明常态化,我提议,成立‘账目监督组’!由商户代表、帮众骨干、码头苦力代表各选两人,总共六人,每月初一,和我一起核对账目,签字画押后,张贴在暖心居的大门口,供所有人查看!大家,行不行?”
“行!”众人齐声应和,掌声更响了,连张大爷都跟着拍起了手,枯瘦的手掌拍得通红。
老黄第一个站出来,扯着嗓子喊:“我推荐张大爷!张大爷心细,一辈子没占过别人半点便宜,最公道!”
“我推荐王掌柜!王掌柜是商会老人,懂账!”
“我推荐阿力!阿力是联防队骨干,做事公正!”
“我推荐顺子!顺子机灵,不会徇私!”
众人七嘴八舌地推荐着,张大爷被大家簇拥着推到台前,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好好好!我这把老骨头,就为大家守着这笔账!”商户们选了王掌柜和李掌柜,帮众选了阿力和顺子,一个由百姓自发组成的监督组,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沪西商会的会长周先生,竟亲自带着商会的几个理事来了。周先生穿着一身体面的藏青色长衫,头戴一顶黑缎子瓜皮帽,手里捧着一块红绸包裹的牌匾,笑容满面地走进院子:“落宇兄弟!各位沪西的父老乡亲!我是来给五龙会送匾的!”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块牌匾上。周先生亲手掀开红绸,只见牌匾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四个烫金大字——公正廉明,字体苍劲有力,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周先生握着林落宇的手,感慨道:“沪西乱了这么多年,帮派林立,欺压百姓,终于出了个五龙会,办实事、讲规矩、账目清!商会决定,授予五龙会‘沪西诚信表率’的称号!往后五龙会的生意,商会一律大开绿灯,减免三成手续费!”
两个帮众心翼翼地接过牌匾,将它挂在暖心居的大门正中央。阳光正好洒在烫金的字上,光芒耀眼夺目,和门楣上的龙旗相映成趣。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放鞭炮”,立刻有个年轻的帮众拎出一串长长的鞭炮,挂在梧桐树枝上。“噼里啪啦”的响声炸开,惊得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空,红色的纸屑纷飞,落在每个饶肩头、头顶,像撒了一地的红星星。
林落宇站在石台上,看着欢呼的人群,看着迎风招展的龙旗,看着那块崭新的牌匾,心里清楚——这账本上的一笔一划,记的不仅是银钱,更是沪西百姓沉甸甸的信任。这信任,比一千三百二十元,还要贵重百倍千倍。
而人群外的巷口,那个曾在帮规宣讲上溜走的灰布衫汉子,正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将院子里的一切看在眼里。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掏出怀里的本子,用炭笔飞快地写下几行字:“五龙会公开账目,民心归拢,商户自愿加缴帮费,商会赠匾‘公正廉明’。监督组已立,账目透明化。”
写完,他将本子揣进怀里,转身快步消失在晨雾里。袖口处,那枚青龙头刺青一闪而逝,很快就被掩进了袖筒,没了踪迹。
喜欢五龙闹魔都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五龙闹魔都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