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国家游泳队的训练馆里只有水波荡漾的声音。
沈栖迟从1500米耐力训练的最后一圈中抬起头，触壁，电子计时器定格在15分08秒33。比四个月前世锦赛的铜牌成绩又快了近两秒，但距离奥运A标还有距离。
他趴在池边大口喘息，水珠顺着棱角渐显的下颌线滴落。
十五岁，曾经稚嫩的轮廓已经被日复一日的训练雕刻出少年的锐利。
肩宽了，手臂的肌肉线条在池水的折射下清晰分明。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只是沉静里多了些时光淬炼过的坚毅。
“栖迟，成绩不错。”王劲松教练蹲在池边，递过记录板，“照这个进度，奥运前突破15分大关有望。”
沈栖迟接过毛巾擦了把脸，目光扫过数据。
过去三年，从亚运会到世锦赛，他的成绩稳步提升：亚运会400米自由泳金牌、200米银牌、1500米第四；去年世锦赛200米和400米双银、1500米铜牌。
每一次站上领奖台，都离那个终极梦想更近一步。
但奥运会，终究是不同的。
“今名单该公布了吧？”沈栖迟问，声音在水汽氤氲的场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教练看了眼手表：“上午十点，总局会议室。你和浸月……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
这三个字背后，是过去三年无数个清晨与深夜的堆积。是亚运会上江浸月单人十米台夺金时含泪的笑容，是她与夏冉双人台摘银后相拥的瞬间；是世锦赛上她卫冕单人冠军的完美一跃，也是双人项目憾失金牌后的倔强眼神。
沈栖迟知道，她配得上。
而他，也必须配得上。
更衣室的储物柜里，手机屏幕亮着。
江浸月发来信息：“训练结束了吗？名单公布前，要不要见一面？”
“好。老地方。”
“老地方”是训练局后花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
三年前，他们曾在这里谈论亚运会的憧憬；三年后，他们即将在这里面对奥运会的现实。
沈栖迟到的时候，江浸月已经在了。她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穿着简单的运动服，头发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十五岁的少女身姿挺拔，曾经圆润的脸颊线条变得清秀，但那双杏眼笑起来时依旧弯成月牙——只是月牙里沉淀了更多东西。
“给你。”沈栖迟递过去一盒温热的豆浆，“林阿姨让带的。”
“谢谢。”江浸月接过，指尖触碰的瞬间，沈栖迟感觉到她手心的微凉——不是冷的，是紧张的。
两人并排坐着，谁也没先开口。晨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江浸月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沈栖迟注意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豆浆盒的边缘。
“紧张？”他终于问。
“嗯。”江浸月诚实点头，“比青奥会紧张，比亚运会紧张，比世锦赛都紧张。”
“因为这是奥运会。”
“因为这是奥运会。”她重复，声音很轻，“栖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知道奥运会是什么时候吗？”
沈栖迟想了想：“七岁。电视上放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你那些运动员像会发光。”
“对。”江浸月笑了，“那时候觉得奥运会好远好远，远得像上的星星。可现在……”
她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空，“星星好像要够到了。”
“不是够到。”沈栖迟纠正，“是我们要飞上去。”
江浸月转头看他。晨光中，少年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眼神坚定如磐石。
三年时间，他长高了近二十厘米，肩膀宽阔得能扛起更多重量。但有些东西从未改变——比如这份近乎固执的笃定。
“你总是这么确定。”她。
“因为确定才能走下去。”沈栖迟顿了顿，“就像你确定要跳109c，就像我确定要游1500米。确定目标，然后实现它。”
“那这次的目标呢？”
“站上奥运领奖台。”沈栖迟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最好是最高的那层。”
江浸月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奥运领奖台——那是全世界运动员的终极梦想。而他们，十五岁，第一次入选，就要以夺金为目标。
“会不会……太贪心了？”她声问。
“贪心才能进步。”沈栖迟看向她，“你不是一直想跳5255b吗？世锦赛后就开始练的那个动作。”
江浸月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刘教练跟我爸聊时提过。”沈栖迟，“难度系数3.9，女子跳台花板级别的动作。你敢练，就明你比谁都贪心。”
被中心事的江浸月脸微微一红。确实，从世锦赛卫冕成功后，她就开始偷偷研究5255b。
向后翻腾两周半转体两周半屈体——这个动作对空中感知、转体精度、打开时机的要求都达到了极致。
她练了三个月，还没敢在正式训练中尝试。
“想用在奥运会上？”沈栖迟问。
“……嗯。”江浸月点头，“如果入选的话。”
“你会入选的。”沈栖丞，“然后你会跳5255b，我会游进15分。我们都会做到。”
豆浆喝完了，晨光也完全洒满了花园。远处传来训练馆的哨声，新一的训练即将开始。
“走吧。”沈栖迟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江浸月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掌心相触的瞬间，那种微凉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坚定。
上午十点，国家体育总局会议室座无虚席。
游泳队、跳水队全体队员、教练员、工作人员，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前方的投影屏幕。
中国奥运会代表团首批名单即将公布。
沈栖迟和江浸月坐在各自队伍的方阵里，中间隔了几排座位。但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紧张，却又奇异地互相安抚。
总局领导走上主席台，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始：“下面公布第32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中国体育代表团首批运动员名单。”
第一个项目就是游泳。当念到“男子200米自由泳，沈栖迟”时，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
紧接着，“男子400米自由泳，沈栖迟”、“男子1500米自由泳，沈栖迟”——三次念到同一个名字，掌声一次比一次热烈。
十五岁，身兼三项，中国游泳队奥运史上最年轻的多项选手。
沈栖迟坐在位置上，脊背挺直，表情平静。但江浸月看到了——她看到了他微微收紧的拳头，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
那是梦想照进现实时的激动，也是重担压上肩头时的凝重。
接下来是跳水项目。
“女子十米台单人，江浸月”、“女子十米台双人，江浸月、夏冉”。
掌声再次雷动。同样十五岁，单双人兼项，连续两届世锦赛冠军得主。
江浸月感到眼眶一阵发热。她看向斜前方的夏冉，好友回过头，眼圈红红的，却朝她用力竖起大拇指。
三年了，从亚运会的银牌到世锦赛的铜牌，她们的双人配合越来越默契，终于一起站上了奥运舞台。
名单继续公布，掌声此起彼伏。但当所有名字念完，会议室反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梦想实现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现实。
散会后，队员们陆续离开。沈栖迟在走廊里等到了江浸月。两人并肩走向训练馆，谁也没话，但脚步声默契地重合。
“下午训练照常。”最后还是沈栖迟先开口，“王教练，入选只是开始。”
“刘教练也这么。”江浸月轻声应道，“她奥运会的跳台，比世锦赛高十倍。”
这不是夸张。奥运会意味着全球瞩目，意味着亿万人期待，意味着一旦失误就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十五岁的他们，要在这样的压力下完成最复杂的动作，游出最快的速度。
回到跳水馆，江浸月没有立刻换衣服，而是站在十米台下，仰头望着。
阳光从窗洒进来，在跳台边缘镀上一层金边。她想起七岁时第一次站上去的恐惧，想起十岁时青奥会夺冠的狂喜，想起十二岁时亚运会的紧张，想起十四岁时世锦赛卫冕后的平静。
而现在，她要为奥运会做准备了。
“浸月。”刘教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过来一下。”
教练办公室里，刘雪梅拿出一份厚厚的训练计划。“奥运周期最后五个月，这是你的训练安排。重点还是5255b，必须在奥运前把成功率稳定在70%以上。”
江浸月翻开计划，密密麻麻的时间表、训练项目、技术要点。
每周训练时长达到42时，平均每6时。这还不包括力量训练、康复理疗和技术分析。
“强度很大。”刘教练看着她的眼睛，“但你必须承受。因为你的对手们——丽莎·米勒、安娜·伊万诺娃，她们也在以同样的强度准备。奥运会没有年龄优待，站上跳台，你就是战士。”
“我明白。”江浸月合上计划书，眼神坚定。
与此同时，游泳馆里，沈栖迟也在面对同样厚重的训练计划。
王劲松教练指着图表：“1500米，目标突破15分大关；400米，冲击3分45秒；200米，瞄准1分45秒。每一项都要比世锦赛提高一个档次。”
沈栖迟仔细看着那些数字。都是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成绩，现在却成了必须跨越的门槛。
“栖迟，”王教练突然放轻了声音，“十五岁参加奥运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沈栖迟抬起眼，“意味着所有人都会看着我——看着我成功，或者失败。”
“你会成功的。”王教练用力拍他的肩，“因为你比谁都清楚该怎么努力。”
下午的训练，气氛明显不同了。以前是“争取入选”，现在是“备战奥运”。每一个动作都要更精准，每一圈都要更拼命，每一次呼吸都要更有力。
江浸月在陆上训练区反复练习5255b的转体动作。
弹力带的牵引下，她的身体在空中完成复杂的旋转，一周，两周，转体，再转体……落地时，额头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手腕角度再内扣5度。”沈栖迟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是她刚才动作的慢放分析。
江浸月喘着气凑过去看。果然，在转体瞬间，她的手腕有一个微的外翻，导致转体轴线偏离了2度。
“这么的偏差你也看得出来？”她惊讶。
“传感器数据不会骗人。”沈栖迟调出另一个界面，“我改进了分析程序，现在可以实时监测关节角度。你训练时戴上这个。”他递过来几个巧的传感器。
江浸月接过，心里涌起熟悉的暖流。三年来，沈栖迟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帮助她——数据分析，技术改进，甚至是训练计划的优化。他就像她背后的一双眼睛，总能看到她看不见的细节。
“谢谢你，栖迟。”她轻声。
“不用谢。”沈栖迟收起平板，“奥运会上，我要看你跳5255b。完美的5255b。”
“那你也要游进15分。”江浸月看着他，“完美的15分。”
“约定。”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誓言一样重。
傍晚时分，两人一起回家。车子驶过长安街，奥怨计时牌在夕阳下格外醒目：距离第32届夏季奥运会开幕还有152。
“152。”江浸月喃喃道。
“足够我们准备。”沈栖迟。
车子驶入别墅区，两家人已经等在院子里。红色横幅换成了新的：“热烈祝贺沈栖迟、江浸月入选奥运会中国代表团！”
林晚和苏晴眼圈都是红的，江临渊和沈明远用力拍着两个孩子的肩，什么话都不出来。所有的骄傲、心疼、期待，都融在了这个拥抱里。
晚饭是丰盛的庆祝宴，但话题却格外沉重。
“奥运会……”林晚给女儿夹菜，声音哽咽，“月月，妈妈真为你骄傲，可是……”
“妈妈，别担心。”江浸月握住妈妈的手，“我准备好了。”
“栖迟也是。”沈明远看着儿子，“三项比赛，体力能分配过来吗？”
“能。”沈栖迟的回答永远简洁有力，“有科学的计划。”
饭后，江浸月和沈栖迟照例在书房学习。奥运备战期间，学业也不能放松。但今晚，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栖迟，”江浸月放下笔，“你，奥运村是什么样子的？”
“很大，很多国旗，很多语言。”沈栖迟想了想，“青奥会时见过缩版，奥运会应该更壮观。”
“那我们……能住得近吗？”
“按项目分配，游泳和跳水应该在同一区。”沈栖迟顿了顿，“我会每去看你训练。”
“我也会去看你比赛。”江浸月，“如果你游1500米，我就在看台上，从头看到尾。”
沈栖迟的嘴角微微扬起：“好。”
简单的对话，却勾勒出五个月后的画面。奥运村，训练馆，比赛场……他们将一起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夜深了，江浸月在日记本上写下新的篇章：
“今入选奥运会了。梦想照进现实的瞬间，激动得想哭，但也沉重得喘不过气。奥运会，全世界最大的舞台，亿万人注视。害怕，真的害怕。怕跳不好，怕辜负期待，怕让所有人失望。但栖迟，确定目标，然后实现它。我们的目标是站上领奖台，最高的那层。所以害怕也要跳，也要游。5255b，我一定要在奥运会上跳出来。完美地跳出来。栖迟也要游进15分。我们约定好了。152，倒计时开始。从明起，每一都要比前一更努力。因为这是奥运会。因为这是我们等待了十一年的梦想。加油，江浸月。你可以的。”
隔壁房间，沈栖迟的笔尖也在纸上沙沙作响：
“名单公布，三项入选。意料之中，但真正听到名字时，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奥运会，终于来了。1500米破15分，400米冲3分45，200米争1分45。
目标明确，道路清晰。月月也入选了，单双人兼项。她要跳5255b，很难的动作，但她一定能校约好了，奥运会上，她跳完美的5255b，我游完美的15分。
152，科学训练，严格执校不辜负自己，不辜负所有人。更重要的，不辜负和她一起走过的这十一年。奥运会，我们来了。”
台灯熄灭，月光洒满两个房间。
两个十五岁的少年躺在床上，想着同一个远方。
152后，奥运会。
那是终点，也是起点。
是他们十一年努力的检验，也是未来无数可能的开端。
而他们，已经站在了起跑线上。
枪声即将响起。
这一次，他们要跑向的，是奥林匹磕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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