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秦淮河总是醒得早。还没亮透,画舫上的灯笼仍晕着红,一队扛枪的士兵已经踢踏着马靴闯进了钞库街。打头的排长帽子戴得歪斜,腰间皮带却勒得极紧,活像只刚学会打鸣的公鸡。军爷且慢——香风忽至,藕荷色旗袍拦在刺刀前。玉腕一翻,青瓷盏里的雨前茶纹丝不晃,新政府讲平等自由,我们这儿的价目表,可都是按《临时约法》精神拟的。排长盯着递到鼻尖的茶盏发愣。盏底沉着两片碧螺春,恰似美人含情的眼波。他身后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偷瞄墙上贴的共和特惠价——穿军装的还能打八折。
媚香楼的朱漆账本上,墨迹新鲜得能蹭脏手指。您瞧,老鸨的银簪子点着某页,前年听支《后庭花》收一两二钱,如今没三块大洋,姑娘们连嗓子都不润。簪头晃动的珍珠光里,映着《申报》上的米价行情表。最精明的要数听云阁的素琴。她让账房先生用红纸写了议员专享的价牌,又拿金粉勾了边,挂得比门匾还显眼。某次财政部的科员来查账,她顺手把价牌翻了个面——背面赫然写着禁娼令实施细则。
内务部的听证会开得像出折子戏。穿灰布长衫的录事埋头疾书,突然地折了笔尖——原来记到我们姑娘的雪花膏要两块大洋一盒时用力过猛。主持会议的次长不停地擦汗,手帕上的杭绣鸳鸯都被浸成了落汤鸡。诸君!歌女代表突然拍案,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楠木桌上,清脆如裂帛,猪肉涨了四成,难道我们姐妹的肉反要跌价?满座哗然中,不知哪个促狭鬼接了句:猪肉能腌腊肉,你们能么?
胡教授的 fieldork 做得极认真。他的羊皮笔记本里夹着各色花笺:醉仙楼的酒水单、晚晴阁的香粉发票,甚至还有张写着春宵一刻的当票。学生们传,教授在论证货币流通速度时,曾连续三夜观测某位红倌人房里的银元流转——当然,是隔着纱窗。最精彩的发现当属秦淮代金券。这些巴掌大的洒金纸上,既有凭票兑银一元的正经字样,又印着相思豆五颗的暧昧备注。金融史学家后来考证,这竟是民国最早的次级债。
禁令取消那,恰是端阳佳节。各家的彩灯都添了新样式:走马灯上画着议会大厦,琉璃灯罩刻着五色旗。泊在文德桥下的某艘画舫里,歌女们正往灯笼上题字。丫鬟踮着脚问:姐姐,写欢迎光临便罢了,为何非要加支持共和正在调胭脂的姑娘头也不抬:傻丫头,如今这世道,连卖笑都要讲政治正确。河水悠悠,载着灯影流向远方。某盏不慎落水的灯笼,在漩涡里打了个转,二字渐渐洇散,最终化作一缕朱红色的涟漪。
河畔茶楼的书人最近新编了段子。讲到兴起时,醒木往案上一拍:列位看官,要这秦淮河的物价革命啊,比那孙大炮的真革命还热闹三分!底下嗑瓜子的茶客哄笑成一团,却没人注意临窗坐着个穿旧军装的男人,正把玩着枚已经氧化发黑的银元——正面是袁世凯头像,反面还留着道浅浅的胭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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