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春总是来得暧昧。秦淮河刚解冻,内桥头的税所就贴出了新告示,白纸黑字写着剪辫税三个大字,墨汁还没干透,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活像一根刚抹了桂花油的辫子。
前清举人吴老爷是第一个看见告示的。他那根花白辫子保养了六十二年,平日盘在帽子里像条冬眠的蛇,此刻却气得竖了起来,辫梢一颤一颤地指着税吏老周:荒唐!《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连头发都要纳税了?
老周堆着满脸褶子笑,手指在算盘上噼啪一打:吴老爷您这辫子油光水滑,属于奢侈品,得按特别税率......着从柜台下摸出把亮闪闪的铜尺,来,量量尺寸。
财政局的税目堪称毛发经济学的巅峰之作。基础税率按辫长计算,每寸每月一角钱。道台大饶辫子足有三尺,每月要缴三块六,比衙门师爷的月俸还高。他本想剪短些,又怕失了官威,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把辫子盘成发髻,申报为新式发型。
造型税更绝。梳麻花辫的要加征五成,是占用了更多公共审美资源。有个戏子梳了条九曲十八弯的蜈蚣辫,被税吏围着研究了半,最后按建筑装饰税的标准收了费。
最精妙的是年代折旧率。前清官员的辫子享文物税率,越老的越贵。吴老爷的辫子从咸丰年间留起,被定为一级文物,要缴普通辫子的双倍税。老头儿气得在公堂上解开发髻:你们看清楚了!这根辫子参加过戊戌变法,见证过辛亥革命,该免税才对!
南京城的聪明人很快找到了对策。伪装派把辫子盘成道士髻,插根木簪就算出家;技术流在辫梢接可拆卸的假发,过关时一扯就变短发;最绝的是行为艺术家,给辫子套上袜子,坚称是。
绸缎庄王掌柜发明了辫子租赁生意。穷人们白租根辫子装体面,晚上回家前取下,省下的税钱够买二两猪肉。有次突击检查,税吏发现某茶馆里二十多个茶客的辫子居然能互换——原来全是租的同一款。
某日水西门码头查获一船走私辫子,每根都贴着戏剧道具标签。船主振振有词:这是给《白蛇传》剧组用的!打开船舱,里面还藏着几十瓶辫子油,标签写着生发水。
稽查队练就了三摸法辨真伪。一摸发根,真辫子有毛囊的颗粒感;二摸油度,前清官辫必抹桂花油;三摸心理,心虚者一摸就冒汗。
有回道台大人把真辫子缝在帽子里,戴着假发来缴税。老周伸手一摸帽子,感觉有东西在动,吓得差点叫出声——原来道台太紧张,头皮一直在抽搐。最后以毛发制品逃税罚了双倍。
教会学校的洋教师也遭了殃。某位金发碧眼的牧师被拦住征辫税,他委屈地指着自己的短发:我哪有辫子?税吏指着告示上的补充条款:卷发视同辫子,按自然卷度计税。
英国《泰晤士报》发文惊叹:中国人在征税艺术上已领先世界。配图是税吏给洋商量胡子的漫画,标题是《毛发上的日不落帝国》。
日本学者连夜写出《从辫税看支那财政潜力》,建议本国开征和服腰带税。倒是美国领事闹了笑话——他因蓄须被误征胡须税,申诉时税吏翻开税法典第三百六十五条:凡面部毛发超过三寸者,参照辫税执校
最惨的是法国商人杜邦。他那一脸大胡子被认定为多根辫子集合体,要按面积缴税。最后他忍痛剃须,结果又被征了剃须行为税——理由是导致国家毛发Gdp下降。
1928年国民政府废除此税时,老周的账本已经记了厚厚三大册。累计征收了八十七万根辫子,催生出六个假发作坊,还意外带动了生发水产业。
最后一页账本上粘着根白发,是老周从吴老爷辫子上偷偷剪下的纪念。他在旁边用蝇头楷批注:
辫可剪,税常在,唯秃头者无忧。
如今走过内桥头,偶尔还能在青石板缝里发现几缕花白头发。春风吹过,它们轻轻颤动,像是在诉那个荒诞年代里,人们为几根毛发付出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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