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秋,玄武湖的荷叶还未凋尽,听雨轩里已忙作一团。总统府总厨郑三勺盯着刚送来的国宴播,汗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淌,在雪白的厨师服上洇出几朵浅灰色的花。
师父,这共和团结鱼该怎么做?徒弟阿毛捧着条刚捞上来的鲥鱼发愣。鱼嘴一张一合,仿佛也在问这个难题。
郑三勺抄起捕在磨刀石上刮了两下:清蒸二字划掉容易,可这的味道...他忽然压低嗓门,去,把前年给张大帅做寿的模具找出来,就是刻寿比南山的那个。
民国国宴的播要过三堂会审,比科举试卷还严。意识形态局的审查官戴着圆框眼镜,用朱笔把龙须菜划掉,批注:建议改为民权菜民族融合处的督办更绝,要求每桌必须凑齐八大菜系,是五族共和不够,要八族。
最头疼的是外交礼宾司的忌口单。英国人不吃内脏,日本人不喜当众剔鱼刺,美国佬见着带头的菜就犯怵。有回接待法国公使,郑三勺特意学了手红酒烩鸡,结果审查官大笔一挥:烩字有专制嫌疑,改为民主焖鸡
最荒唐的是那次日本使团来访。播上的油炸桧被紧急叫停,是影响中日亲善。郑三勺连夜把油条改刀成段,美其名曰友好面棍,还特意配上芥末酱——日本使臣吃得涕泪横流,连夸有武士道精神。
总统府后厨活像个微型议会。粤菜大师傅老广主张慢火炖出真民主,守着砂锅一煨就是整;川菜帮的赵麻子嚷嚷革命就要麻辣鲜香,朝椒不要钱似的往锅里撒;淮扬系的刀工王最绝,能把豆腐雕成三个微雕,摆盘时还讲究个三民主义同心圆。
某次为筹备双十节国宴,两派厨子为红烧肉形状吵翻了。老广坚持切方块:这叫宪政,规规矩矩。赵麻子梗着脖子:要切长条!专政才有力量!最后财政部来洒停,了句至理名言:切丁吧,省料。——这道共和肉丁后来成了招牌菜。
最绝的是做点心那帮人。他们把绿豆糕压成议会大厦形状,枣泥酥捏成五色旗,有回还尝试用糖稀拉丝做总统府模型。结果端上桌时,糖丝全黏在了英国大使的络腮胡上,活像给自由女神像加了把胡子。
外交档案里记着不少魔幻场面。法国公使埃德蒙坚持用波尔多红酒配佛跳墙,是东西方文明对话;美国领事威尔逊把四喜丸子当高尔夫球,一勺杆打进日本使臣的汤碗里;最绝的是某东北军阀,喝醉后对着西湖醋鱼训话:妈了个巴子,老子当年在奉...
英国大使最会挑事。有回非要吃民主布丁,郑三勺急中生智,把杏仁豆腐切成等份,每块插上参会国国旗。结果比利时代表抗议:我国国旗怎么比荷兰的?郑三勺偷偷把比利时那块挪到盘子中央,才算平息风波。
某次元旦宴会,侍从发现德国参赞在餐巾上写写画画。凑近一看,竟是在计算每道材成本——后来财政部真把这数据编进了《国宴经费白皮书》。
国宴后的残羹冷炙,处理起来比做菜还讲究。整鸡火腿要送国会,是集思广益;海参鲍鱼进财政部,美其名曰精打细算;边角料做成五族共和杂烩汤,犒劳站岗的卫兵——有回汤里捞出个纯银雕花勺,卫兵连长连夜给财政部打了收条。
慈善协会常收到总理关怀餐。有回打开食盒,里头是半碗阳春面,碗底贴着俭以养德的纸条。后来发现,这字迹和财政部批预算的朱批一模一样。
最精妙的是处理剩酒。茅台兑成国民团结酒,葡萄酒调成民主鸡尾酒,连啤酒沫都被收集起来,是要留着浇灌中山陵的松柏。
1927年国民政府迁都南京,新来的总厨发现许多古怪:灶神像旁挂着孙中山遗像,菜谱扉页印着《建国大纲》,最绝的是那锅老汤——郑三勺临走前往里扔了块铜牌,上面下为公四个字,在汤里煮得发亮。
退休那日,徒弟们求他留句话。老头儿掂着炒勺想了想:治国如烹鲜,火大了焦,盐多了苦...突然把勺一摔,最怕是不知咸淡的乱翻勺!
如今玄武湖的荷叶年年绿了又黄。偶尔有老厨子路过听雨轩,还会指着某张桌子:瞧见没?当年英国大使的胡子,就是在这儿粘上的糖丝...话没完,自己先笑出了眼泪。
《民国趣谈》金陵轶事十五篇至此落幕。从总统府的母鸡到玄武湖的羹汤,这些历史褶皱里的笑与泪告诉我们:时代洪流中,庄严与荒诞永远同锅翻炒。正如南京城南茶馆那副褪色的对联:
谈笑古今事
冷暖咸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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