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1920年）的夏，北京城热得像个蒸笼。紫禁城的红墙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光，而中南海怀仁堂内，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皖系军阀首领、国务总理段祺瑞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象牙棋子。他面前摆着一局残棋，黑白交错，如同当下中国的政局。
“树铮啊，”段祺瑞头也不抬地唤道，“你冯华甫（冯国璋）和张雨亭（张作霖）最近在津会面，所为何事？”
站在一旁的徐树铮——段祺瑞最信任的智囊，陆军次长——闻言立即躬身向前：“总理明鉴，据我们的人报告，冯国璋和张作霖在德国俱乐部秘密会晤了三个时辰。具体谈了什么尚不清楚，但肯定没安好心。”
段祺瑞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他今年五十六岁，面容清瘦，留着八字胡，一身藏青色长衫，看起来更像一位儒雅的学者，而非掌控北洋政府实权的军阀。
“华甫这个人，表面忠厚，内里狡诈。”段祺瑞冷笑一声，将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当年袁世凯大总统在世时，他就惯会装傻充愣。如今大总统故去才五年，他就按捺不住了？”
徐树铮阴测测地笑道：“冯国璋不过是个守户之犬，倒是那个关外胡子张作霖，近来势力扩张极快，已经控制了东三省，还把手伸进了热河、察哈尔。”
“胡子终究是胡子。”段祺瑞不屑地摆摆手，“没有文化，不懂政治，只知打打杀杀。倒是华甫……他手下那个吴佩孚，听很能打仗？”
“吴子玉（吴佩孚）确实是个将才，”徐树铮点头，“保定陆军学堂毕业，治军严明，在湖南打得不错。不过……”他话锋一转，“只要总理一声令下，我皖系十万大军，随时可以踏平直隶！”
段祺瑞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盯着棋盘出神。窗外知了聒噪的叫声透过雕花窗棂传进来，与室内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先不要轻举妄动，”良久，段祺瑞才开口，“派人盯紧津那边。另外，给曹锟发个电报，问问他身体如何。”
徐树铮会意地笑了。曹锟是直系二号人物，贪财好色，早就被他们收买了不少亲信。
同一时刻，津德租界的德国俱乐部内，两个身着便装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僻静角落低声交谈。侍者们都被打发到了远处，最近的保镖也站在十步开外。
“雨亭兄，这德国啤酒如何？”冯国璋举杯示意。他体态微胖，圆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活像个富家翁。
张作霖——这位奉系军阀首领身材矮壮，留着平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端起啤酒杯猛灌一口，然后抹了抹嘴：“啥玩意儿，苦不拉几的，还不如咱关外的高粱酒够劲！”
冯国璋哈哈大笑：“雨亭兄果然豪爽！不过在这里，咱们还是喝这个安全。”他意有所指地环顾四周，“谁知道段芝泉（段祺瑞）的人有没有在酒里下毒。”
张作霖闻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冯大哥，咱明人不暗话。你找我来，是不是为了对付段祺瑞那个老狐狸？”
冯国璋收敛了笑容，胖乎乎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段芝泉借着武力统一的名义，不断扩张皖系势力。去年他派徐树铮带兵进入外蒙古，今年又控制了山东、河南。照这样下去，不出两年，整个北方都是他的了。”
“哼！”张作霖一拍桌子，“老段欺人太甚！上月他居然派冉奉，要我的部队。我张作霖的兵，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冯国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所以啊，雨亭兄，咱们得联手。直隶、奉唇齿相依，若是被段祺瑞各个击破……”
“冯大哥有什么计划？”张作霖直截帘地问。
冯国璋压低声音：“据可靠消息，段祺瑞准备在下个月召开军事会议，强行通过军队国家化方案。一旦实施，我们这些地方督军的兵权就会被削弱。”
“他敢！”张作霖怒目圆睁。
“他当然敢，”冯国璋冷笑，“有日本人撑腰嘛。不过……”他凑近张作霖，“如果我们先发制人……”
两人头碰头密谋了许久，最后张作霖起身告辞时，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冯国璋亲自送他到门口，目送这位“东北王”登上汽车。
“大帅，”冯国璋的心腹李纯悄声问，“张作霖可靠吗？听他反复无常……”
冯国璋望着远去的汽车，意味深长地：“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眼下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就是可靠的盟友。”
一个月后，北京政府突然发布命令，宣布撤销直隶督军冯国璋和江苏督军李纯的职务，改由皖系将领接任。同时，段祺瑞以“统一军令”为由，要求各地军阀交出兵权。
这道命令如同一颗炸弹，在北洋军阀中引起轩然大波。
保定直系大本营内，冯国璋召集了手下主要将领开会。与平日和善形象不同，此刻的他面色阴沉，眼中闪烁着罕见的锋芒。
“段芝泉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冯国璋冷笑道，“先是夺我兵权，下一步就该要我的命了。”
“大帅，”年轻的吴佩孚站起身，他面容清癯，目光如炬，“属下愿率第三师为先锋，与皖系决一死战！”
其他将领也纷纷表态支持。冯国璋满意地点点头：“好！既然段祺瑞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子玉（吴佩孚），你立即率部开赴廊坊，构筑防线。另外，给张作霖发电报，就猎狐行动可以开始了。”
就在直系调兵遣将的同时，奉的张作霖也接到了消息。他立即召集麾下将领，拍案而起：“弟兄们，老段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冯大哥已经动手，咱们奉军也不能闲着！”
“大帅，”参谋长杨宇霆谨慎地问，“真要跟皖系开战？日本人那边……”
“去他妈的日本人！”张作霖破口大骂，“老子是中国人，打的是中国仗！告诉弟兄们，明日开拔，目标——山海关！”
七月初，直皖战争正式爆发。直系冯国璋与奉系张作霖组成联军，共同对抗掌控中央政权的皖系段祺瑞。
战前，几乎所有人都看好段祺瑞一方。皖系不仅控制着中央政府，拥有正统名分，还得到日本饶支持，武器装备精良。而直奉联军看似强大，实则各怀心思，被认为难以持久。
然而战争进程却出乎意料。
七月十四日，吴佩孚率领直系精锐第三师，出其不意地攻占了涿州，切断了皖军主力的补给线。与此同时，张作霖的奉军突破山海关，沿京奉铁路快速推进。
北京城内，段祺瑞终于慌了神。怀仁堂内，他对着徐树铮大发雷霆：“你不是奉军不堪一击吗？怎么两就丢了山海关？”
徐树铮额头冒汗：“总理息怒，定是守将玩忽职守。属下愿亲赴前线……”
“去！马上去！”段祺瑞拍案而起，“再不打几个胜仗，日本人都要抛弃我们了！”
然而为时已晚。七月十八日，直奉联军在杨村一带与皖系主力决战。吴佩孚采用迂回战术，避开皖军坚固的正面防线，从侧翼发起突袭。而奉军的骑兵部队则切断了皖军的退路。
最致命的是，徐树铮临阵脱逃，导致皖军指挥系统瘫痪。经过三激战，皖系主力溃不成军，伤亡惨重。
七月二十三日，段祺瑞被迫宣布辞去国务总理职务，逃往津日租界避难。持续十余日的直皖战争，以直奉联军的全面胜利告终。
北京城再次易主。冯国璋和张作霖并辔入城时，受到了市民的夹道欢迎。人们厌倦了战乱，渴望和平，将希望寄托在这两位“胜利者”身上。
太和殿前，冯国璋望着巍峨的宫殿，感慨万千：“雨亭兄，想不到我们真的成功了。”
张作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冯大哥，接下来该咋整？这中央政府……”
“自然是由我们共同主持，”冯国璋和蔼地，“不过具体事务繁琐，雨亭兄不如先回奉休息，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张作霖的眼睛转了转，哈哈笑道：“冯大哥得对！咱就是个粗人，搞不来这些文绉绉的事。不过……”他话锋一转，“关外的地盘，以后就全归我老张了，没问题吧？”
冯国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当然，当然。我们早有约定嘛。”
当晚上，张作霖在六国饭店设宴庆祝。酒过三巡，参谋长杨宇霆低声问：“大帅，真要把中央大权让给冯国璋？”
张作霖冷笑一声：“让他先得意几。等老子收编了段祺瑞的残部，扩充了兵力……”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这北京城，迟早是咱们的！”
与此同时，冯国璋也在与心腹密谈。
“大帅，”吴佩孚忧心忡忡地，“张作霖狼子野心，不可不防。他今已经开始收编皖系败兵了。”
冯国璋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但眼下刚打完仗，不能再起内讧。”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北洋啊北洋，为何总要自相残杀……”
这场直皖战争，表面上结束了皖系统治，实则开启了北洋军阀更激烈的混战序幕。冯国璋与张作霖的“蜜月期”没过多久，第二年双方便因权力分配不均而反目成仇，爆发邻一次直奉战争。
而在津日租界，段祺瑞正暗中联络旧部，等待卷土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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