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5月,上海码头人头攒动,一艘名为“康特凡第”号的意大利邮轮即将启航。甲板上站着69名中国奥运代表团成员,他们挥手向送行的人群告别,脸上洋溢着希望与期待。邮轮缓缓驶离港口,人们不知道的是,这群运动员口袋里揣着的,是国家体育协会东拼西凑来的经费,甚至不够支付返程票款。
“诸位,我们此行不仅代表中国体育,更代表四万万同胞!”代表团总领队王正廷在甲板上慷慨陈词,海风吹拂着他的西装下摆。运动员们鼓掌欢呼,唯有几位教练面面相觑——他们心知肚明,这笔经费连去程都勉强,更别提回国了。
这便是一支“乞丐代表团”的奥运征程开端。
1936年的中国,东北沦陷已有五年,华北局势岌岌可危。国民政府内外交困,为何还要凑钱参加远在德国的奥运会?
原来,这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外交算计。蒋介石希望通过此次奥运展示中国形象,争取国际社会同情与支持。可惜拨款时,财政部官员们面面相觑,最后勉强凑出17万元——仅够代表团单程路费和基本开支。
时任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主任的郝更生为此急白了头。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突然拍案道:“没钱就不能去了吗?咱们边走边挣钱!”
于是,一支特殊的奥运代表团诞生了。除了正式运动员69人外,还有一支11人组成的“南洋卖艺分队”,由武术大师郑怀贤领衔,准备沿途表演中国功夫赚取盘缠。
更绝的是,代表团还携带了整整三大箱邮票和纪念封,计划沿途售卖。负责此事的干事周家琪信誓旦旦:“外国人都喜欢收藏东方邮票,咱们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邮轮第一站抵达香港,代表团就开始了首次“商业尝试”。他们在维多利亚港畔的空地上表演武术,围观的外国水手纷纷投掷硬币。跳远选手司徒光看得眼热,悄悄对身旁的符保卢:“早知如此,咱们也该学几招太极拳。”
符保卢苦笑道:“你还是想想撑杆跳吧,我连训练用的杆子都买不起。”
谁曾想,这句玩笑话后来竟一语成谶。
邮轮驶入南洋水域,代表团的“商业活动”愈发活跃。每到一处港口,他们就分组行动:武术队摆场子卖艺,邮票组设摊叫卖,甚至还有几位英语流利的队员充当导游,带外国游客参观邮轮上的“中国展览”。
在新加坡码头,发生了一件趣事。武术队员金石生正在表演金钟罩铁布衫,一位英国水手不信邪,上前猛击其腹部。结果金石生面不改色,水手却捂着手嗷嗷直剑围观人群哄堂大笑,纷纷慷慨解囊。
与此同时,邮票摊前却遭遇尴尬。当地华侨发现这些“珍贵邮票”居然比市价高出三倍,纷纷摇头离去。负责销售的干事急中生智,大喊:“此乃奥运代表团亲用邮票,上有运动员签名!”这才吸引了一批集邮爱好者。
最惨淡的是在吉隆坡。那日大雨滂沱,武术表演被迫取消,邮票摊也被淋得七零八落。队员们躲在码头棚屋里啃干粮,跳远选手林绍洲苦中作乐道:“诸位,咱们这算是体验生活了。古人云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话未完,就被众人笑骂着用面包塞住了嘴。
沿途虽艰辛,却也收获了不少温暖。南洋华侨们听祖国奥运代表团经费短缺,纷纷慷慨解囊。在新加坡,一位陈姓老华侨甚至当场摘下金表捐赠,感动得王正廷热泪盈眶。
就这样,代表团一路走一路演,经过一个月航行,终于穿越印度洋,驶入红海。当意大利海岸线映入眼帘时,队员们欢呼雀跃,以为苦难即将结束。
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困境还在后面。
1936年6月下旬,“康特凡第”号抵达威尼斯。代表团结算账目时,却发现一个残酷现实:沿途所得仅够支付三分之一成员前往柏林的费用!
原来,由于缺乏商业经验,许多收入被中间商抽成,加上沿途物价高于预期,辛苦赚来的钱所剩无几。总领队王正廷急得在宾馆房间里来回踱步,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
“实在不行,就给南京发电报请求拨款吧。”有人建议。
王正廷摇头叹息:“国内形势诸位不是不知,财政部哪还有钱给我们?”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驻意大利大使刘文岛前来探望。见到代表团窘境,这位外交官当即拍板:“此事关乎国家体面,鄙人定当尽力相助!”
刘大使有何妙计?他竟命人将大使馆官邸的银器、瓷器打包变卖!据这些器物中还有明代古董,价值不菲。使馆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但刘大使义正辞严:“国家尊严面前,这些器皿算得了什么?”
这段轶事后来传出多个版本。一刘大使变卖的是自己的收藏品;一他只是抵押了官邸银器,奥运后又赎了回来;更夸张的法是,这些银器中有一部分是墨索里尼赠送的国礼。无论真相如何,这笔“救命钱”总算让代表团得以继续前校
1936年7月初,中国奥运代表团终于抵达柏林。队员们走下火车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纳粹德国为奥运会修建了宏伟的体育场,到处是彩旗和标语,各国代表团穿着光鲜的制服穿梭往来。
相形之下,中国队员们的制服已经皱巴巴,皮鞋也蒙着尘土。更尴尬的是,由于经费紧张,他们被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廉价旅馆,距离主体育场足足有一时车程。
田径选手程金冠在日记中写道:“见到其他国家选手乘坐专车往返训练,而我们只能挤电车,心中五味杂陈……”
8月1日,柏林奥运会正式开幕。中国代表团入场时,看台上响起礼貌性掌声。欧洲观众们好奇地打量着这支东方队伍,或许还有人记得四年前刘长春“单刀赴会”的悲壮。
比赛开始后,中国选手们纷纷失利。由于长途跋涉和营养不良,多数人状态低迷。更令人痛心的是,许多项目中国与欧美水平差距悬殊,预赛即遭淘汰。
这其中,最令人唏嘘的莫过于撑杆跳高选手符保卢的故事。
符保卢是中俄混血儿,当时就读于上海沪江大学,被誉为“撑杆跳才”。然而赴德前,他连一根像样的训练杆都没营—当时中国最好的撑杆跳设备是竹竿,而欧美早已使用先进的金属杆。
比赛当日,符保卢面临一个尴尬问题:他买不起比赛用的金属杆!按照规则,运动员需自备撑杆。无奈之下,他只好向日本队求助。
日本队教练颇为大度,同意借杆。但当符保卢拿起那根比自己身高还长的金属杆时,内心百感交集——自己的祖国连一根撑杆都提供不了,却要向敌国选手借器材!
更戏剧性的是,由于不熟悉金属杆特性,符保卢在试跳时多次失误。最终成绩仅为3.80米,未能进入决赛。赛后,他在更衣室角落默默流泪,日本选手过来归还物品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这段“借杆跳高”的往事,后来被多家媒体报道。1936年7月12日的《申报》以“我国选手借杆参赛”为题作了简要报道,字里行间透着无奈与心酸。
值得一提的是,符保卢后来的人生更加坎坷。抗战爆发后,他加入空军,1943年在一次训练事故中牺牲,年仅29岁。那根借来的撑杆,成为他运动生涯中最具象征意义的注脚。
尽管成绩不佳,中国代表团在柏林仍有一些闪光时刻。
武术表演队作为表演项目,引起了巨大轰动。郑怀贤的飞叉、金石生的铁布衫、翟涟源的太极拳,让欧洲观众看得目瞪口呆。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甚至亲自接见表演队,表示“东方武术深不可测”。
足球队虽然2:0负于英国队,但场面并不难看。据希特勒观赛后对身边人:“中国球员技术不错,只是体力欠佳。”这话传到代表团耳中,不知该喜该悲。
最传奇的是竞走选手周余愚的故事。比赛当日,柏林突降大雨,多数选手不适应恶劣气。周余愚却想起在国内训练时经常遇雨,反而如鱼得水,一度领先。可惜后来因路线判断失误,被罚下场。事后德国媒体调侃道:“中国选手差点用‘雨战战术’创造奇迹。”
这些零星的亮点,无法掩盖整体失利的事实。最终中国代表团无一枚奖牌入账,在参赛49国中排名垫底。闭幕式上,中国队员们低头默默离场,与欢庆的其他代表团形成鲜明对比。
奥运赛事结束,代表团的难题再次出现:如何回国?
当初的单程经费加上沿途赚取的钱款,早已所剩无几。王正廷只好再次求助驻外使馆。最后是通过驻法大使顾维钧的关系,向法国轮船公司赊账,才得以乘坐最低档的舱位返回上海。
归途比去时更加沉闷。没有卖艺表演,没有邮票兜售,队员们终日呆在船舱里,很少交流。据船经苏伊士运河时,多数人都没心情上岸观光。
符保卢常常独自站在甲板上眺望大海。有队友看见他手中攥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竹竿,反复比划着撑杆动作。
1936年10月,代表团终于返回上海。码头上欢迎的人群明显少了许多,媒体记者也只是例行公事地拍了几张照片。第二报纸的报道篇幅,还不及代表团出发时的三分之一。
《申报》在一篇评论中写道:“此次奥运之行为我国参与国际体育之重要经验,虽成绩不佳,然精神可嘉……”这样的官方辞令,难掩失败的苦涩。
1936年柏林奥阅中国故事,看似是一曲悲歌,却在中国体育史上留下深刻印记。
这次经历让当局意识到体育建设的重要性。回国后,政府终于开始认真考虑建设训练基地、购置体育器材的事宜。可惜次年抗战全面爆发,一切计划都被打乱。
那些参赛运动员们,后来命运各异:有人如符保卢那样为国捐躯;有人留在海外侨居;还有人如武术大师郑怀贤,新中国成立后成为成都体育学院教授,培养了大量人才。
历史往往充满讽刺。1936年借杆参赛的中国撑杆跳队伍,在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已具备世界水平。80年光阴,中国体育走过了从无到英从弱到强的艰辛历程。
或许,正是1936年那艘邮轮上的窘迫与坚韧,那份即使借杆也要跳高的尊严,成为了中国奥运之路的最初起点。
每当五星红旗在奥运赛场升起,我们都该记得:曾经有一群中国人,卖过艺、借过杆、变卖过使馆银器,只为让世界看到中国的身影。
这或许就是1936年柏林奥运留给我们的最宝贵遗产——无论多么艰难,都要努力跳得更高,看向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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