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的一个春日,北京大学礼堂内人头攒动,一场关于新旧文化的论战正在上演。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癯的老者登上讲台,声音洪亮如钟:“胡适之先生古文是死文字,那我请问,若是死文字,何以《左传》、《史记》能流传千年而不朽?若是死文字,何以我等今日仍能为之动容?”
台下坐着的正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们——胡适、陈独秀、钱玄同。胡适扶了扶眼镜,微笑着回应:“琴南先生(林纾字)的古文自然是好的,但今日之中国需要的是活文学,是白话文。”
林纾闻言,山羊胡子微微颤抖,却不急不恼,反而幽默反击:“适之先生提倡白话,甚好甚好。只是老朽听,您在美国写博士论文时,用的可不是白话英文啊!”
全场哄堂大笑。这位与新时代格格不入却又令人忍俊不禁的老先生,便是民国史上一位奇人——不懂任何外语,却翻译了180余部西洋的林纾。
一、福州奇童:从漆匠到举人
1852年,林纾生于福州一个商人家庭。幼年时家道中落,却造就了他勤奋苦读的性格。有趣的是,这位后来的古文大家,时候却是个“问题少年”。
据野史记载,林纾顽皮异常,常在私塾捣乱。先生罚他背书,他竟过目成诵,令先生啧啧称奇。某日,先生出对子:“南街三更子”,林纾不假思索对出:“西廊一线”。先生大惊,知此子非凡品,从此另眼相看。
更奇的是,林纾年轻时曾靠做漆匠为生。他自创“题诗漆器”的生意——在漆器上题写诗句,顿时价值倍增。某次为当地富商漆屏风,他在屏风背面题了一首讽喻诗,富商浑然不觉,还多付了工钱。这事后来传为笑谈,可见林纾早年就展现了将艺术与生计结合的智慧。
1882年,30岁的林纾中举人,与同年中举的李宗言、李宗祎兄弟结成“福州支社”,每月聚会四五次,吟诗作对,好不快活。有趣的是,这位后来的古文扞卫者,当时却以白话写就《闽中新乐府》,批判社会陋习,可谓早期的“白话文实践者”。
二、机缘巧合:不懂外文的翻译之路
1897年,林纾的人生迎来转折。夫人刘琼姿病逝,林纾郁郁寡欢。好友魏瀚、王寿昌为帮他散心,邀他同游鼓山。
船中,王寿昌正在读仲马《茶花女》,时而拍案叫绝,时而掩卷长叹。林纾好奇询问,王寿昌便讲述故事。听到动人处,林纾不禁潸然泪下。
魏瀚见状,心生一计:“琴南兄文笔斐然,何不将此事译出,以飨国人?” 林纾愕然:“可我不通外文啊!” 王寿昌笑道:“无妨,我口述,你润色。”
于是,中国翻译史上最奇特的合作开始了——王寿昌手持原着,口述意思;林纾铺纸挥毫,以文言润色。每当王寿昌口述至动人处,林纾常常掷笔痛哭,需平复心情方能继续。
《巴黎茶花女遗事》问世后,顿时洛阳纸贵。严复写诗称赞:“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更有趣的是,许多读者以为林纾是风流倜傥的年轻才子,殊不知他已是年近半百的鳏夫。
从此,林纾开启了他独特的翻译生涯。他先后与魏易、陈家麟、曾宗巩等十余位通外文者合作,翻译了英、法、美、俄等11个国家98位作家的180余部作品。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往往口述者尚未读完,林纾已译毕搁笔。他自嘲为“耳受笔追”的“文字速记员”。
三、译界趣闻:林纾式的“创造性叛逆”
林纾翻译最大特点是大胆的“创造性叛逆”。他常对外国作品进邪中国化”改造,闹出不少笑话,却也成就独特风格。
译《堂吉诃德》时,他将西班牙骑士改编成中国侠客,甚至让堂吉诃德出“君子喻于义,人喻于利”这样的儒家语录。塞万提斯若地下有知,恐怕要目瞪口呆。
更有趣的是,林纾常以自己的理解添加内容。译狄更斯《老古玩店》时,他觉得结局太过悲惨,竟自作主张让主角“死而复生”,还加上大团圆结局。读者看得欢喜,原着作者怕是哭笑不得。
林纾翻译速度极快,日译四千字是常事。某次与口述者合作翻译哈葛德,口述者因事外出两时,回来时发现林纾已根据前文自行创作了三千字,情节居然还能接得上!口述者惊叹:“先生不是在翻译,是在创作啊!”
这些“不忠实”的翻译,却阴差阳错地使林纾成为引进西方文学的第一人。鲁迅、周作人、郭沫若、钱钟书等大家都曾是林译的忠实读者。钱钟书后来回忆:“林译带我进入了西方文学的世界,虽然后来发现与原着相差甚远,但那种独特的魅力是无可替代的。”
四、文白之争:传统卫士的固执与可爱
辛亥革命后,新文化运动兴起,白话文取代古文已成大势所趋。林纾这位靠古文成名的大家,自然成了保守派的代表。
1919年,林纾在《新申报》发表《荆生》、《妖梦》,影射攻击新文化运动领导人。在《妖梦》中,他描写一个“白话学堂”,堂内影毙孔堂”,堂前对联:“禽兽真自由,要这伦常何用;仁义太坏事,须从根本打消”。这虽是夸张讽刺,却也可见林纾对新文化的恐惧。
有趣的是,尽管林纾在公开场合猛烈抨击白话文,私底下却与胡适有书信往来,且信中使用的是白话文!胡适后来在日记中写道:“林琴南来信,全用白话,写得比我们还要白话些。”可见林纾并非不懂白话文,而是坚守文化信仰。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北洋政府教育部终于决定中学国文教科书改用白话时,林纾愤而辞职表示抗议。但离职后,他却悄悄写信给教育总长傅增湘:“白话文大势所趋,老朽亦知不可挡。然古文之美,不可尽废也。望能在教科书中保留少许古文,让后世知中国文学之精华。”
这种公开强硬、私下妥协的态度,展现了林纾矛盾而真实的内心——他何尝不知时代潮流,只是放不下对传统文化的挚爱。
五、晚年生活:卖画译书维持生计
晚年的林纾寓居北京,以卖文卖画为生。他的画作极受欢迎,求画者络绎不绝。有趣的是,他定下“润例”(收费标准):文言文题款加银元两块,白话文题款则分文不加。这看似玩笑的规定,实则是老人对传统文化的最后坚守。
尽管林纾反对新文化运动,但他的人品却备受尊敬。他翻译所得大部分用于资助贫困学生,自己却生活简朴。陈独秀后来评价:“林琴南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但他的人格足以令人钦佩。”
某日,一位青年学生登门求教,直言自己喜爱新文学,对古文无兴趣。林纾不怒反喜,留学生吃饭,席间:“新旧文学,皆为中国文学。譬如吃饭,筷子与刀叉皆可用,何必非此即彼?”学生听后深感惭愧,始知这位老人并非顽固不化,只是爱之深、忧之牵
1924年10月9日,林纾在北京逝世,临终前手指在儿子手心写下:“古文万无灭亡之理,其勿怠尔修。”这份对传统文化的执着,令人动容。
尾声:历史中的矛盾统一
林纾逝世后,新文化阵营也纷纷发表悼念文章。胡适写道:“林琴南的贡献有二:一是使中国人知道了西方也有文学,二是打破了古文的尊严。”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位古文的坚定扞卫者,却阴差阳错地成了西方文学引进的第一人;这位反对白话文的老先生,其翻译却为白话文运动培养了最早的一批读者。
纵观林纾一生,他就像时代转型中的矛盾统一体:不通外文却是翻译大家;扞卫传统却开创新风;反对变革却无意中推动了变革。这种矛盾与统一,恰恰构成了历史的迷人之处。
如今我们回望林纾,不必简单以“保守”或“进步”论之。他的固执与可爱,他的矛盾与统一,都是那个特定时代的产物。正如他自题诗云:“平生不入三王家,剩水残山写落花。何必胭脂争富贵,最无聊处作云霞。”
林纾的价值,或许不在于他是否正确,而在于他如此真实地展现了一个传统文人在时代巨变中的困惑、坚守与贡献。这种真实,比任何简单的对错判断都更加珍贵,也更加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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