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鱼翅,一方砚台,在民国政坛的波诡云谲中,谭延闿左手握筷,右手执笔,吃出了一条别样的仕途。
1928年的一,南京“六华春”春菜馆内,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人正对一碟鱼翅细细品味。他便是时任国民政府主席的谭延闿。
面对厨师的忐忑询问,他微笑点评:“火候足了,但汤的清澈尚欠一分。”谁能想到,这位对美食如此考究的食客,正是当时中国政坛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
从清末翰林到三度督湘,从追随孙中山到官至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谭延闿在民国政坛的惊涛骇浪中,却以“混世”闻名,靠着美食与书法,在权力夹缝中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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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少年科第,湖湘才子的崛起
1904年,开封考场,清代最后一届科举考试正在举校一位24岁的湖南青年脱颖而出,高中会元(会试第一名),填补了湖南有清二百余年无会元的空白。
随后在殿试中,慈禧太后见其姓谭,又来自湖南,疑与谭嗣同有关,只给了他二甲第三十五名,赐进士出身。
这位青年便是谭延闿。在接下来的翰林院朝考中,他再次考取一等第一名,列为庶吉士,入词馆,散馆后授翰林院编修。
谭延闿出身官宦世家,其父谭钟麟在晚清同光年间历任陕西、浙江巡抚,陕甘总督,工部尚书,闽浙、两广总督等要职。
他幼承庭训,聪颖好学,年13补诸生,22岁中举。时与陈三立、谭嗣同并称“湖湘三公子”,少年得志,名满三湘。
然而,谭延闿的亲生母亲原是谭父友人家的丫环,后来被谭钟麟收为老婆。在封建家庭中,出身低微的生母在谭家毫无地位,甚至不能与家人共同进餐,只能和下人一起在杂屋吃饭。
母亲遭受的歧视,在谭延闿幼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烙印,也塑造了他日后体恤弱者、不事张扬的性格。
02 三度督湘,政坛“水晶球”的诞生
辛亥革命后,长沙新军起义,焦达峰、陈作新主政,不久被乱兵杀死。
乱兵们自知权威不够,冲入谭延闿家,将他扔进轿子,抬至总督府。据谭延闿哭了一路,到总督府后,才知是拥戴他主政湖南。
1912年7月,谭延闿被袁世凯正式任命为湖南都督,开始了他的权力生涯。
在接下来的八年里,他三度主政湖南,在军阀混战的夹缝中展现出惊饶政治韧性。毛泽东后来评价:“谭延闿是一个聪明的官僚,他在湖南几起几覆,从来不做寡头省长,要做督军兼省长。”
谭延闿的为政之道,堪称民国政坛的一个独特现象。他表面处事圆滑,话呵呵哈哈,被湖南政客和将军们戏称为“谭婆婆”,甚至被视为“既不懂政事、又不谙经济”的窝囊废。
然而,两件事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他的看法。
一次,谭延闿邀请各师将官赛马。在卫兵搀扶下,他悄悄挤进赛马行粒竞赛十分激烈,选手纷纷落马退出,只剩一匹大白马仍在奔驰。大家仔细一看,居然是“谭婆婆”在策马扬鞭,此举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感到意外。
另一回,广西将军王芝祥、赵恒惕北上长沙,湘军将领特邀谭延闿在吴门外校场观看打靶表演。
王芝祥善射,一连放了十枪,只有两枪未中,观者叫好。王对谭:“请谭都督也放几枪!”“谭婆婆”慢吞吞接过枪,举枪连击十发,弹弹命中靶心,围观者掌声雷动。
真人不露相,一露必惊人。“谭婆婆”的百步穿杨之功,让那些骄兵悍将无不瞠目结舌,自此再也不敢怠慢这位书生意气的谭都督。
03 转投革命,孙中山的得力助手
1920年11月,谭延闿的心腹赵恒惕反戈一击,谭再度失势。在政治生涯低谷期,他转而投靠孙中山,这一转变让许多人大感意外。
谭延闿原本并不欣赏孙中山,但孙中山对谭却颇为欣赏,曾给胡汉民写信:“吾党缺乏政治人才,今后必须多联系国内知名人士以为我助,如北孙南谭,均一时人望。”
在上海,谭延闿与孙中山“过从几无虚日”,逐渐改变了对孙的看法。谭曾感慨:“我一生佩服的只有孙先生,除孙先生外,再没有第二人了。”
1923年春,谭延闿正式赴广州大元帅府任职,从此追随孙中山从事国民革命。
他历任大本营内政部长、建设部长、大本营秘书长、湖南讨贼军总司令、国民党第一届中央执行委员、建国湘军总司令等职,对广东革命政权的巩固、发展和壮大贡献颇大。
陈炯明兵变时,谭延闿寸步不离孙中山。他枪法甚佳,曾与北洋诸将比赛,十弹全中,后竟双手各执一枪,又十弹全郑
1927年,谭延闿与孙科、李宗仁在长江上遇敌,卫兵枪战无效,谭持枪参战,每弹必中,李宗仁感叹:“早闻谭氏少年善骑射,今见之信之服之。”
04 美食人生,“鱼翅司令”的食色性也
谭延闿一生好美食,下馆子是他的一大嗜好,南京所有有名的饭店都让他吃遍了。他吃得异常考究,成了着名的美食家,亲自实践,使“谭厨”名扬海内。
湘职组庵豆腐”、“组庵肉”、“组庵鱼翅”等皆出自他之手。
鱼翅,更为谭延闿所独钟,每餐必进,非鱼翅不饱,几至成癖。有一次赴某君招宴,席间主人大谈鱼翅之不足食,喻为味同嚼蜡,谭氏唯唯。
酒至半酣,鱼翅未见上席,而主人遍请宾客随意点菜,询及谭氏时,谭莞尔以答曰:“如蒙不弃,请赐嚼蜡如何?”
谭延闿出门必带一副官,是他的私厨曹四(名曹荩臣),善烹鱼翅,时人嘲为“鱼翅副官”,谭也被称为“鱼翅司令”。
四十多岁时,谭延闿右手总是感觉麻痹,每需温水浴和电疗,他调侃:“我一生好吃,现在自身每被清蒸一次烧烤一次,大概这就是贪嘴的报应吧。”
医生劝谭延闿节制饮食,谭却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以前已经吃错喝错,何必现在戒它,反令我痛苦呢?”一次体检,医生警告:“依你的病状,将来有两个死法:一脑溢血而死;二半身不遂而死。”
谭对胡汉民苦笑道:“那我宁愿选择第一个,要是半身不遂几年,未免太糗了。”
05 书法大家,墨迹留香千古传
谭延闿不仅是一位政治家、美食家,还是民国四大书法家之首——于右任的草、吴稚晖的篆、胡汉民的隶、谭延闿的真,这四人均为国民党的元老级人物,且也都是活跃于政坛的顶尖文人。
谭延闿的字亦如其人,有种大权在握的气象,锋藏力透,气格雄健,结构严正精卓,顾盼自雄。幼时,翁同龢曾影伟器也!笔力殆可扛鼎”的赞叹之语。
民国以来,写颜体的人没有出谭延闿右者。中山陵巨大石碑上“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的大金字,即为谭氏手书。
他还为黄埔军校题写了校名,至今仍悬挂于军校大门。
五四运动后,毛泽东在长沙创办“文化书社”,找谭延闿为书社题写招牌。论官职,谭延闿是湖南督军,一省之长,湘军总司令;论功名,是前清的进士、翰林;论书法,被公认为“民国四大书法家之首”。
谭延闿不仅题了字,而且到场为书社开业剪彩贺喜。
06 情感世界,一生不纳妾的深情
在个人感情生活中,谭延闿表现出与当时权贵截然不同的品格。他一生不纳妾,不拈花惹草。他的结发妻子去世时,他才三十九岁,也不续娶。
据,这与他亲生母亲的经历有关。母亲去世时,灵柩停放在长沙谭氏宗祠。出殡那,族人议论纷纷,她不是谭家的正室,不能从大门出殡,只能从侧门出。
这次,谭延闿再也忍不住了,当扛夫要起肩时,他俯卧在棺盖上,大声:“我谭延闿死了,抬我从大门出殡!”
顿时,人们鸦雀无声,只好抬着灵柩从大门出殡。
因为这些原因,谭延闿坚决不纳妾,也不进花街柳巷。三十九岁那年,他的夫人死后,好多人为他牵线做媒,劝他续娶,他一一谢绝。
后来,有人介绍宋美龄给他做夫人,宋家的人也很满意。可是他坚决不同意,反而为蒋介石和宋美龄保媒。
据,宋美龄与蒋介石结婚前,宋美龄提出要求,要谭延闿当主婚人。蒋介石不得不同意。
谭延闿临终前将女儿谭祥托付给宋美龄,宋美龄反复挑选,最终将谭祥嫁给了陈诚。这种政治联姻,也体现了谭延闿在国民党内复杂人际关系中的特殊地位。
07 政坛不倒翁,“混世”哲学的智慧
谭延闿处事圆滑,八面玲珑,通权达变,善测政治风向,混了一生。从三次任湖南都督到担任国民政府主席,到最后出任第一任行政院院长,构成了他整个民国时期名位鼎隆的显赫篇章,
从而成为群雄纷起的动荡时局中为数稀少的政坛不倒翁。
1927年,谭延闿与胡汉民、孙科等在长江上遇敌,卫兵枪战无效,谭持枪参战,每弹必中,令李宗仁佩服不已。
有人向孙中山告状,骂谭延闿是人,谭延闿与胡汉民就在里屋,谭面不改色,胡赞他“休休有容”。
谭延闿投靠南京政府后,身负重任,却严守“三不主义”,即不揽权、不建言、不拍板。
其实谭延闿很有主见,与谭延闿共事多年的阎幼甫:“蒋介石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和谭延闿的三不主义碰到一起,一刚一柔,互相利用,从无冲突。从1925年到1930年,从未发生过彼此过不去的事。”
世人对他褒贬不一,有人他是“休休有容,庸庸有度”的大政治家,有人称他为“党国柱石”、“药中甘草”,也有人他是八面玲珑“水晶球”、“伴食画诺的活冯道”。
有人为之撰写挽联,称赞谭延闿的中和之道:“景星明月归上,和气春风生眼直。亦有讽喻之挽,勾画其一生之特点:
混之为用大矣哉!大吃大喝,大摇大摆,命大福大,大到院长;球的本能滚而已!滚来滚去,滚入滚出,东滚西滚,滚进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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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9月21日中午,谭延闿吃了一餐鱼翅,到东郊马场观马,途中头疼剧烈,急送医院,因脑溢血去世,年仅50岁。
蒋介石为他举行了国葬,其墓建在中山陵东,规模仅逊中山陵。
谭延闿去世后,其日记稿本达六十六本,历经沧桑,最终于2019年由中华书局全文影印出版。
这些日记不仅是民初历史的重要佐证,也让我们得以一窥这位政坛不倒翁的内心世界与处世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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