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清晨五点的站台还笼罩在薄雾郑我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即将开启新旅程的列车前。
父母执意要送我，母亲不住地往我的背包里塞着零食、水果和自家腌的咸菜，父亲则沉默地检查着我的行李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微微发颤。
到了省城，记得给周老先生打电话。母亲替我整理着衣领，声音有些哽咽，听那位老先生脾气古怪，你要机灵些，多看多做少话。
我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父母的肩头，望向站台入口。就在这时，四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为首的宋南乔挥舞着手臂，唐佳佳和李心谣紧随其后，简宁则安静地跟在最后。
还好赶上了！宋南乔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这是我们连夜给你准备的东西。
唐佳佳不由分地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绣着平安符的香囊：我昨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城隍庙求的，住持亲自开的光，一定能保你平安。
李心谣递来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翻开扉页，是她娟秀的字迹：愿医路顺遂，盼重逢有时。在字的下面，她还细心地画了一株草药。
简宁站在最后，轻声：到了省城，记得给我们打电话。我下周也会过去。
汽笛长鸣，列车员开始催促乘客上车。我登上这列绿皮火车，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有些模糊的车窗，我看见那六个身影在站台上用力挥手，母亲在抹眼泪，父亲挺直了佝偻的背，四个女孩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变，最后化作视野里的几个黑点。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列车缓缓启动，熟悉的街景向后掠去，渐渐被开阔的田野取代。金色的稻田在朝阳下泛着波光，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更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我翻开李心谣送的笔记本，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封信，是她们四个轮流写的。
宋南乔的字迹活泼，她一定会经常去看望我父母；
唐佳佳画了个笑脸，要给我寄省城买不到的吃；
李心谣会努力练琴，三年后考省城的大学；
简宁则用工整的楷写着她在省城新学校的地址。
傍晚时分，列车终于抵达省城。走出车站的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流在宽阔的马路上川流不息，霓虹灯将夜幕点缀得五彩斑斓。
按照陈老给的地址，我换乘了两趟公交车，终于在黑前找到了那家名为济生堂的医馆。
医馆坐落在一条老街上，与周围现代化的建筑格格不入。青砖灰瓦的门面，门楣上挂着乌木匾额，上面是苍劲有力的济生堂三个大字。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老者正在柜台后称药，听到门响，头也不抬地：看病明日请早，今日歇业了。
请问是周世伯吗？我恭敬地行礼，我是陈老推荐来的赵三钱。
老者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我。他约莫六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陈老的推荐信呢？
我连忙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信件，双手奉上。周老先生展开信纸，就着灯光细细阅读，时不时抬眼瞥我一下。良久，他才淡淡道：既然来了，就留下试试。不过丑话在前头，我这儿不养闲人。明早五点，准时到药房帮忙。
他唤来一个年轻的伙计，吩咐带我去后院住处。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来到一个僻静的院。我的房间很，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床一桌一椅，窗外可见一个的井，种着几株不上名字的药草。我放下行李，坐在硬板床上，这才真切地感受到离家的滋味。从贴身行囊中取出那本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脉诀》，放在了枕边。
第二凌晨四点半，还没亮，我就起床洗漱。来到药房时，周老先生已经在研磨药材，石臼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来得倒早。他头也不抬，把这些药材按方子分装，每包三钱。
这一，我从早忙到晚。先是分装药材，接着捣药，午后又要帮着晾晒新到的药材。连午饭都是匆匆扒了几口，就又回到药房继续工作。晚上回到房间时，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但想到这是学医的必经之路，我又咬牙坚持下来。
一周后的傍晚，我正在整理药柜，将各种药材分门别类放好，周老先生突然问：听你在老家跟着陈老学过医？
我心中一凛，谨慎地回答：是，跟着陈老认过一些药材，学过些基础的理论。
他点点头，手中的动作不停，明日清晨，带着你学过的医书来我书房。
第二，我特意提前了一刻钟来到书房。周老先生正在沏茶，紫砂壶在他手中稳稳倾斜，茶香四溢。他示意我坐下，递给我一杯清茶。
你对的理解。
我仔细斟酌着用词，决定只些基础的理论：气是生命之本，在体内运行，维系着身体的正常功能。
太浅。周老先生摇头，气分先后，有形无形。诊脉时指下流动的是气，药性入经靠的也是气。学医不识气，如盲人摸象。他放下茶盏，取出一套用锦布包裹的银针，今日教你认穴。每个穴位都是气的门户，开合有度，方能调和阴阳。
我仔细观察他的讲解，发现与《脉诀》中的记载颇有相通之处，但我不敢表露，只是认真记下他的每一个字。在演示到足三里穴时，他特意让我亲手触摸定位，纠正我的手法。
接下来的日子，白我仍在药房帮忙，早晚则跟着周老先生学习。他教得极其严格，一个穴位的位置偏差分毫都要重来，一味药材的炮制火候稍有不对就要重新开始。晚上回到房间，我才会悄悄翻开《脉诀》，对照白所学，往往有新的领悟。有时看到精妙处，真想立即去向周老先生请教。
九月中旬的一个雨，医馆来了个急症病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腹痛难忍，面色苍白，被家人搀扶着进来。周老先生诊脉后，示意我先来判断。
我仔细诊脉，指下感受到弦紧的脉象，判断是寒凝气滞。开方时，我忽然想起《脉诀》中记载的一个类似病例，其中提到用艾灸配合汤药的治疗方法，但我不敢直接引用，只是按照常规开了温中散寒的方子。
周老先生看过药方，微微点头：尚可。但若加一味香附，理气效果更佳。他提笔在药方上添了一味药，又对女孩的家人：回去后用艾条灸关元穴，每次一刻钟。
后来女孩服药后，疼痛果然渐缓。看着她感激的眼神，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医者治病救饶成就福
那晚我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李心谣她们经常去家里打听我的近况。挂断电话后，我站在井里，望着被雨水洗过的月亮，轻轻抚摸着藏在衣内的乾坤圈。这是师父云栖子留给我的信物，也是我与那段奇遇唯一的联系。冰凉的木镯触感让我想起那个惊蛰的清晨，想起青衣客飘然远去的身影。
周末，我按照约定去省实验中学见简宁。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等我，见到我时，开心地挥手，脸上难得地泛着红晕。
适应得怎么样？我问。
课程比想象中难。她声，特别是数学和物理，但同学们都很友好。你呢？
每都很充实。我，周老先生虽然严厉，但教得很用心。今早上还教了我一个新的穴位。
我们沿着种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走，她着新学校的趣事，我讲着学医的见闻。路过一家音像店时，店里正在播放《二泉映月》，我们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心谣最近在练习这首曲子。简宁，她要拉得比考级时更好，等你回来的时候拉给你听。
听着熟悉的旋律，静静地站在秋风中，任由那如泣如诉的琴声在心头流淌。
送简宁回学校后，我独自走在回医馆的路上。省城的夜晚灯火通明，霓虹灯把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我想起周老先生今的话：医道漫长，贵在坚持。这句话与《脉诀》开篇的医者仁心何其相似。
推开医馆厚重的木门，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周老先生还在书房看书，桌角的台灯投下温暖的光晕。见我回来，他头也不抬地：回来了？明日有个疑难病例，你跟着学习。着指了指桌上，那里有碗莲子羹，趁热喝了。
我应了一声，端起那碗还温热的莲子羹，心里暖暖的。虽然离开了家乡，但在这里，我找到了新的方向。
而那本《脉诀》和那段拜师学艺的经历，则成为我心底最珍贵的秘密，如同这碗莲子羹里的冰糖，悄悄融化在每一个苦读的深夜里。
这正是：
孤身求学赴省城，医馆初识严师面。
晨起捣药不得闲，夜读脉悟真言。
巧遇故人叙旧情，暗藏玄机在心间。
虽在他乡为异客，杏林春暖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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