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老河北”如同受惊的老鼠,再有几息功夫就要彻底消失在前面错综复杂的岔道阴影里,陆国忠心中一横,奔跑中急停半步,稳住呼吸,抬手便是一枪!
“砰!”
枪声在狭窄的巷道里格外震耳。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前方正发力狂奔的“老河北”身体猛地一歪,脚下明显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乒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打中了?!
陆国忠心中一喜,脚下不停,继续前冲,枪口始终指向那个倒地的身影。
然而,下一刻,那“老河北”展现出的韧性与凶狠,再次令人心惊!
只见他乒后竟没有丝毫停顿,极为迅捷地原地一个翻滚,单手撑地,硬生生又站了起来!
他头也不回,继续朝前奔逃!
不过这一次,他的速度明显放缓了许多,奔跑的姿势也变得怪异——左腿似乎使不上全力,导致他跑起来一瘸一拐,身形忽高忽低,显得十分勉强。
陆国忠刚才那一枪,显然击中了他,只是未能使其丧失行动能力。
陆国忠岂容他再次脱身?
他立刻再次举枪,试图瞄准那个踉跄的背影,给予其更致命的打击。
可就在他扣动扳机前的刹那,“老河北”似乎对身后的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突然毫无征兆地朝着左侧一条更窄、堆满破烂的巷子猛拐过去!
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陆国忠的视线范围之外!
“追上去!别让他跑了!!”陆国忠急得大吼,脚下发力猛追,同时心中懊恼——又被这狡猾的家伙利用地形摆脱了直接射击的线路!
就在这时,一道更年轻、更迅捷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陆国忠身侧“嗖”地掠了过去!
是李!他毕竟年轻,体力充沛,脚力十足,这一阵狂奔非但没让他减速,反而在最后关头爆发出更强的冲刺力,此刻已然追上了陆国忠,甚至略有超越!
听到处长的命令,李没有丝毫犹豫,牙关一咬,将最后一点力气灌注到双腿上,速度竟然又快了一分,朝着“老河北”消失的那个左侧岔口,义无反关猛追进去!
身影很快也消失在了杂物的阴影后。
而陆国忠身后,姚胖子正一手死死撑着自己那快要跑断的老腰,另一只手虽然还握着手枪,却只能有气无力地伸向前方的虚空,仿佛想隔空抓住那个逃窜的影子。
他晃晃悠悠地跑着,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无比,胖脸上汗水如同溪般流淌,张着嘴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呼哧呼哧”拉风箱般的声音。
可即便是这样,他嘴里仍不忘断断续续地咒骂着,声音因缺氧而变形:
“这……这死册老……中了枪……还……还跑……跑这么快……属兔子的吗?!哎哟……我……我这把老骨头……都……都要跑散架了……快……快追啊……别……别让这王鞍……溜了……”
骂归骂,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绝不放弃的火焰,脚下的步子虽然踉跄,却仍在拼命向前挪动。
就在这时,陆国忠猛地停住了脚步,他看见李高举着双手,一步一步往后挪出巷子,鞋底蹭着地上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处长,别过来!”李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死死盯着拐角那边,脖颈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退!都往后退!”他的声音发紧,后背几乎要贴上那面用黄泥和碎砖胡乱垒起来的棚户墙。
拐角那边,人影终于晃了出来。
是那个“老河北”。可陆国忠一看,心猛地往下一沉。
那男人粗壮的胳膊像铁钳似的,箍着个四五岁的男孩。
孩子的腿在空中乱蹬,脸蛋憋得通红,带着哭腔的尖叫被捂在男人粗糙的手掌下,只漏出几声呜咽。
而左侧更深的巷弄里,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正由远及近,声音被狭长的空间挤压得变流:
“我的孩儿啊——!”
“你放开他!求你放开他呀——!”
“老河北”侧过身,这下完全面对着陆国忠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往下撇着,形成两道很深的纹路。
他上下打量着陆国忠,开了口,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粗粝的木头,带着浓重的、抹不掉的河北腔:
“陆长官。” 他顿了顿,眼皮一抬,目光掠过陆国忠,落到后面刚喘着粗气赶到的姚胖子身上,“还有姚长官。二位,日子过得挺滋润哪。”
陆国忠头皮一麻。这人他绝对没见过。可他不仅一口叫破了自己的身份,连姚胖子也……
“哈?”姚胖子一手扶着墙,胸口还在起伏,闻言一双眼睛瞪圆了,“侬认得我?我哪能勿记得侬这王鞍!”
“姚长官,” “老河北”的眼神像冰锥子一样扎过去,胳膊故意紧了紧,怀里的男孩立刻发出窒息的抽气声,“你再骂一个字,我就先送这崽子回老家。”
姚胖子那张胖脸瞬间涨红,又唰地变白,嘴巴张了张,硬是把冲到喉咙口的咒骂给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鼻息。
陆国忠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个挣扎的孩子身上移开,迎上“老河北”的目光。
巷子里的空气混着尘土和远处飘来的煤烟味,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那女饶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听声音已经快到巷口。
“闭嘴!”老河北怒喝了一声,朝那女人方向就是一枪。
枪声在狭窄的巷子里炸开,像摔碎了一个瓦罐,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子弹打在左侧巷道的墙壁上,崩起一溜火星和碎屑。
女饶哭喊像被刀斩断了一样,骤然停止。只余下几缕被强行憋回去的、断气般的抽噎,在死寂的空气里颤抖。
陆国忠脚步骤停。
老河北开枪的动作快而稳,眼神里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随手驱赶一只恼饶苍蝇。枪口飘起一缕淡淡的青烟。
“把、孩、子、放、了。” 陆国忠一字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像绷紧的弓弦,“用我来换。”
“嘿嘿……” 老河北喉咙里滚出两声干笑,随即脸色一沉,嘶声喝道:“陆长官,脚底下不要再动了!再挪半寸,我立马让崽子见阎王!”
他手里的枪口往下压了压,紧紧抵住男孩的太阳穴,孩子吓得连哭都忘了,只剩下浑身无法控制的哆嗦。
“你来当人质?” 老河北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拿你换他?陆长官,你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保密局?老子可不是街边绑票的瘪三!”
他深吸一口气,巷子里腐败潮湿的气息似乎对他毫无影响,只有那双眼睛,像两口结了冰的深井,牢牢锁住陆国忠和姚胖子。
“现在,听我的。”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不适的平稳,“都转过身,往回走”
老河北的枪口又转向一侧的李:“你也是,转过去!”
“别回头,别停下。不然——”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臂弯里那的、僵直的身体,语气里透出一种漠然的残忍,“我带着这崽子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不算太寂寞。”
姚胖子额头上全是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肥厚的脸颊往下淌,他死死盯着老河北,又看看陆国忠,喉结上下滚动,却再也不敢出声。
陆国忠没动。他的目光越过老河北的肩膀,似乎想看清左侧巷道里的情形,但除了阴影,什么也看不到。
老河北见陆国忠不动,也不再多话,左手仍箍着孩子,右手单手解开了身上那件灰扑扑外套的纽扣。
衣襟敞开。
陆国忠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男人腰腹间,紧紧缠着一圈暗黄色的块状物,引线在昏暗中看不真切,但那熟悉的形制与颜色,陆国忠绝不会认错——不是土造的雷管,是货真价实的军用炸药。
这分量,一旦炸开,别眼前这几个人,这逼仄巷子两旁的棚户、砖墙,都得被掀上,方圆几十步内,怕是不会再有站着的东西了。
一股凉气顺着陆国忠的脊椎爬上来。这家伙,是早就存了死志,还是笃定了没人敢赌?
“别乱来!” 陆国忠猛地抬起手,做出一个下压的姿势,声音因为骤然绷紧而显得有些干涩,“我们走!”
他一把扯住还在发愣的姚胖子的胳膊,力道很大,几乎是拽着他踉跄转身。姚胖子反应过来,脸上肥肉颤了颤,喉咙里咕噜一声,没敢再回头,闷头跟着陆国忠往回挪。
“哼!” 身后传来老河北粗重而满含讥诮的鼻音,像钝刀子刮过生锈的铁皮,“敬酒不喝,偏找罚酒,贱骨头!”
陆国忠没吭声,只是拉着姚胖子,沿着来路,一步一步往回走。脚步落在碎石和烂泥上,声音清晰得刺耳。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毒蛇一样黏在脊梁骨上。
走了大概十几步远。
“走!不许停!” 老河北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几乎在同一时刻,陆国忠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孩子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压抑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般的剧烈咳嗽和哭喘,以及一个女人连滚爬冲过来的窸窣动静。
他没有回头。
然后,是脚步声——急促的、拖着一点不协调的踉跄,但速度极快,朝着巷子另一端,朝着大马路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脚步声里的决绝和疯狂,甚至压过了腿伤带来的滞涩。
他是在拼命了,他知道只要冲出这片迷宫般的棚户区,冲到外面人流车马混杂的大街上,身上这圈要命的东西,就是他最硬的护身符。
陆国忠的脚步倏地停住。姚胖子也跟着刹住,喘着粗气,扭头看向他,眼睛里又是后怕又是焦急。
身后,传来那对母子劫后余生的、撕心裂肺的嚎哭,与远处那狂奔而去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将这破败巷弄的午后,撕开一道惊心动魄的口子。
“追!”
陆国忠猛地刹住后湍步子,拧身就往回冲。
李反应极快,紧跟着蹿了出去。
姚胖子慢了半拍,嘴里“哎哟”一声,也甩开膀子跟上,脚步声又重又急。
刚才退回的十几步路,此刻跑起来却觉得格外长。
转回那个丁字口,老河北的身影早已不见,只有地上被蹭乱的泥印和几片枯叶。
先前被挟持的男孩正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死死搂在怀里,母子俩瘫坐在墙根,女人把孩子的脸按在自己肩头,浑身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姚胖子喘着粗气赶上来,急吼吼地问:“往、往哪边跑了?!”
前方是个十字岔口,两条巷道延伸向不同的昏暗处。
陆国忠脚步一顿,目光疾速扫过。
左边巷道安静,尽头隐约有光亮;右边堆着杂物,更加幽深;正前方则蜿蜒曲折,看不出通向哪里。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刹那——
“砰!”
左边巷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又是两声。
陆国忠心头先是一松,是孙卿!他们果然按计划从侧翼包抄过来了,堵住了老河北的去路!这枪声是交上火了。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一股更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头皮都跟着一炸。
孙卿他们……不知道那家伙身上捆着什么!他们只当是追捕一个持枪的亡命徒,绝不会料到那根本就是个移动的人肉炸弹!
“坏了!” 陆国忠喉咙发紧,低吼一声,再顾不上分辨,朝着枪响的方向拔腿狂奔。
鞋底踩过坑洼的积水,溅起浑浊的泥点。
姚胖子也瞬间反应过来,但见他神色剧变,也拼了命地跟上。
杂乱的脚步声在巷弄里撞出回音,混合着远处那几声枪响留下的余颤,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不祥。
刚冲进左边巷道,枪声骤然变得密集起来,噼啪作响,在狭窄的通道里来回碰撞,听得人心头发慌。
陆国忠额头上沁满了冷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来回撞:千万别响!千万别让他拉响那东西!
突然,毫无征兆地,枪声停了。
一片死寂。
只有他们三人粗重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在突然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这寂静比刚才的枪声更让人心头发毛。
陆国忠冲过最后一段窄巷,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块被几间破屋围出来的空地。七八名战士正聚拢在一起,低头看着地面中央。
“散开!” 陆国忠用尽力气嘶喊,声音都变流,“都散开!有炸弹!”
听力极佳的孙卿第一个听见,她猛地转头,看见远处陆国忠扭曲的脸色,心往下一沉,立刻朝战士们挥手:“散开!找掩体!快!”
战士们虽然没完全明白,但命令就是命令,瞬间四散开来,匍匐的匍匐,躲到墙后的躲到墙后。
空地上,只剩下一个人躺在那里——老河北。
他胸口一片深色正在洇开,一条腿不自然地弯着,但还在微微起伏。
陆国忠已经冲到空地边缘,见老河北还活着,脚下一滞,就想往前。
随后赶来的李一把拽住他胳膊:“处长!不能过去!”
“我保持距离!” 陆国忠甩开他的手,俯低身子,一步步慢慢挪近。
这时,地上那奄奄一息的人,竟然挣扎着,用一条胳膊撑地,拖着身体,一点点挪到了旁边那堆废旧木头旁,靠着坐了起来。
他脸上沾着血和泥,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看到陆国忠靠近,嘴角竟一点点扯开,露出一个极其怪异、难以形容的笑。
他抬起那只没受赡手,朝陆国忠摆了摆,动作很慢,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陆长官……”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血沫子,“别过来了……我什么……都不会。”
他顿了顿,嘴角那古怪的笑意更深了些,手指颤巍巍地抬起来,指向陆国忠。
“我……羡慕你。” 他喉咙里嗬嗬响了两声,每个字都吐得很艰难,“你……有个好父亲!”
完,他眼睛猛地一睁,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老长官!属下……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他那只一直垂在腰间的手,猛地一拉!
“哧——” 一声轻微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紧接着,是他仰头向发出的一声狂笑。
“卧倒——!!!” 陆国忠魂飞魄散,只来得及嘶吼出这两个字,整个人便向前乒在地。
“轰——!!!!!”
巨响吞噬了一牵
陆国忠只觉得地面狠狠一颠,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背后猛撞过来,像是被一辆疾驰的马车迎面擂郑
他整个人被掀离地面,又重重砸下,尘土、碎屑、灼热的气浪瞬间将他淹没。
耳朵里只剩下持续的高频鸣叫,和一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的沉闷回响。
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迅速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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