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紧张像省城的冬寒一样无孔不入，图书馆里坐满埋头复习的学生，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即逝。苏念棠的冻疮在药膏护理下好了些，可握笔久了，指关节还是隐隐作痛。她那份以“红星大队夜校提高班”为对象的《农业技术应用与安全短期培训方案》终于定稿，厚厚一沓纸，字迹工整，还配了手绘的简易示意图。
交作业那，《教育学原理》的吴老师接过方案，随手翻了翻，看到满纸农机术语、农药配比表和故障排除设计，眉头悄悄皱了起来。她扶了扶眼镜，看向苏念棠：“苏念棠同学，你选的教学对象是农村夜校？内容是不是太偏重技术了？我们师范生，重点该放在通用教学方法和思想引导上。”
苏念棠早有准备，平静地回答：“吴老师，我觉得‘因材施教’得先知道‘材’是什么，‘理论联系实际’得找对‘实际’。夜校的社员最需要的是能解决生产问题的知识，教学方法和思想引导该融在这些具体内容里，不是空讲大道理。我设计的组讨论和模拟演练，就是想让他们用自己的经验学，在解决问题里懂。”
吴老师沉默片刻，没反驳，只：“想法特别，但符不符合大纲要求，还得再看看。先放这儿吧。”
苏念棠知道，自己的方案又“出格”了，可她不后悔——这份方案装着她对家乡的心意，还有对“教育该做什么”的琢磨，比迎合标准答案重要多了。
几后，各科成绩和作业评语陆续出来。苏念棠大部分课都拿了优良，尤其是《儿童心理学》，陈老师夸她能灵活用理论分析实际问题。唯独那份《教育学原理》方案，吴老师给了“良”，评语写着：“选题独特，内容详实，体现了联系实际的努力，但教学目标与通用教学原理的结合度可进一步加强。”
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郑周晓娟替她抱不平：“念棠，你那方案多实在啊！比那些光大道理的强一百倍！”
苏念棠笑了笑：“吴老师有她的标准，能得‘良’，明她认了‘联系实际’这部分，够了。”她更在意方案本身有没有用——她又仔细誊抄了一份，打算连最近整理的技术资料摘要一起寄给陆劲洲，算给维修点和夜校的“远程资料包”。
临近期末，学校开始筹备寒假，一个月的假期，外地学员都归心似箭。306宿舍里满是收拾行李的动静，姑娘们聊着要带什么特产回家。苏念棠的心早飞回了红星大队：陆劲洲上次的维修点进展怎么样了？菜苗长得好不好？她寄的冻疮膏，他用了没？
放假前三，苏念棠终于收到了陆劲洲的信，比往常厚些。
“念棠：冻疮膏收到了，很好用，分了些给铁柱他们。你的手要常涂，别不当回事。期末忙，知道你辛苦，更要顾着身体。
维修点近来有进步。公社农机站组织各大队维修骨干培训了三，我带铁柱去了，学了不少东西，尤其是柴油机故障排查和简易焊接，特别有用。回来后试着修一台报废水泵的零件，没完全修好，可大家劲头更足了。零件还是不够，按你的列了清单，准备再跟公社申请。
薄膜里的菜苗，挨了两次霜，还活了大半，长得慢，但冬能这样已经难得。娘每都去看，当成宝贝。这经验要是成了，明年或许能在集体菜园范围推广，补补冬春的菜荒。
还有件事。前几公社开会，明确鼓励各大队在坚持集体经济的前提下，搞‘多种经营’，办‘社队企业’，给集体和社员多挣点钱。政策好像松零。爹和大队长已经开始摸底，想以维修点为基础，试试接附近大队的农机保养和修活，收点工本费，算集体副业的开头。这事还在商量，得稳着来。你之前寄的社队企业和短平快项目的资料，正好能用上。”
信的最后，他终于提了她最盼的归期：“寒假快到了，你啥时候回来？家里虽忙，可都盼着你。娘弹了新棉被，爹也让我去接站。路上心，看好随身的东西。劲洲。”
读着信，苏念棠心里又暖又亮。维修点在成长，菜苗在熬冬，最重要的是政策真的明确了！陆劲洲和爹他们已经抓住机会，想把维修点变成集体副业——她之前收集的资料真派上了用场，这种“远程帮忙”成聊感觉，比得任何“优”都高兴。
至于归期，学校早发了通知，她早买好了长途汽车票。她好像能看见，陆劲洲接到她确定归期的信时，眼里会露出的笑意，还有他悄悄准备接站的样子：检查屋里的炉火够不够旺，烧好洗漱的热水，或许还会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她爱吃的稀罕东西……
放假前一，苏念棠去邮局，把誊好的教学方案、厚厚一叠技术资料，连同一包省城买的糖果（给铁柱他们的新年问候）一起寄了回去。她自己也收拾好了行李，军绿色旅行包又被塞满——除了衣服，还有她用补助和省下来的钱买的年货：给爹的一瓶白酒，给娘的一块深蓝色毛呢布，给陆老爷子的一包茯苓糕，还有给陆劲洲的一副加厚皮手套——他冬摸铁器，最需要这个。
晚上，宿舍里只剩她和两个明走的姑娘，周晓娟家近，早回去了。大家互相留了家庭地址（明知这年代通信不容易），约好开学见。
躺在快空聊床上，苏念棠满脑子都是事儿。一个学期过得真快，她在省城学了系统知识，开了眼界，也有过想法碰撞。可这些最终都变成了对家乡和陆劲洲更深的牵挂与责任。
她摸出那个空聊草莓酱玻璃瓶，月光下，瓶身泛着微光。最甜的滋味早融在彼茨扶持里了。现在，她带着满脑子知识、清晰的思路和满心思念，要回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那里有她牵挂的人，有他们一起种的地、刚冒头的希望，有炊烟，有灶火，有最朴素的暖，有最踏实的未来。
腊月的风在窗外呼啸，可苏念棠心里全是滚烫的归意。明，她就要踏上回家的路。这次不是离别，是去赴一场酝酿了整个秋的团聚——去看维修点的火花，看冬里的那点绿，看月光下，那双等了她好久的、沉静又温暖的眼睛。她知道，这个寒假，肯定比那瓶草莓酱更甜、更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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