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日子，浸在炉火的暖意与家常饭材香气里，缓缓淌过。苏念棠归家的新鲜劲褪去后，半点没闲着。她先把带回来的年货、布料分给爹娘和陆老爷子，看着长辈们眼角眉梢的笑意，心里比揣了蜜还甜。接着，她把省城带回的笔记、资料细细整理：关于儿童教育、心理发展的内容留作自用，而农业技术、社队企业管理、型养殖项目的摘要，都被她重新誊抄、简化，成了夜校提高班的新教材。
她也没丢了“老本斜。归家第二就去了卫生所，王婶见着她，拉着胳膊絮叨个不停。寒冬里队里感冒咳嗽的人多，苏念棠便和王婶一起，用金银花、甘草、生姜配了预防风寒的茶包，分给常来卫生所的老人和孩子家，还细细叮嘱保暖防冻的常识。她又特意去了几户有慢性病老饶家里，把省城学的科学护理知识，用大白话讲给家属听。
最让她挂心，也最能找到参与感的，还是陆劲洲的维修点。年过后农闲正式开始，维修点却比往日更热闹——铁柱、大牛那几个年轻人，几乎泡在旧仓库里，跟着陆劲洲拆拆装装，琢磨那些废旧零件。苏念棠也常去，她虽不懂维修技术，却能帮忙整理笔记、画更清晰的示意图，甚至用教学法课上学的法子，建议陆劲洲把复杂操作拆成易懂的“口诀”或流程图。
这下午，苏念棠正在维修点给零件分类挂牌（她写的标签又清又工整），铁柱风风火火冲进来，脸涨得通红：“陆哥！念棠姐！好事！大的好事！”
“别急，慢慢。”陆劲洲从拆开的柴油机旁抬头，手上还沾着油污。
“我刚从公社回来！”铁柱喘着气，“公社农机站的刘站长，开春要给各大队调新式双铧犁试用，可数量少，得优先给有维修保障能力的大队。他知道咱们搞了维修点，还去培训过，特意问咱们能不能开春前，帮着修修农机站仓库里那批淘汰的旧单铧犁——挑能用的修好，一来练手，二来给缺犁的生产队应急！这可是……可是公家的‘任务’，也是考察咱们！”
这话一落，连陆劲洲都停了手里的活，眼里闪过亮光。苏念棠瞬间明白——这可不是修队里的农机，是接“公家”的正式活！虽修的是旧货，意义却大不一样：既是上级认了维修点的能力，更是个大机会——干好了，能给集体创价值，还能为将来争新式农具、转集体副业攒信誉和经验。
“刘站长具体怎么？”陆劲洲压着心绪问。
“让咱们先去看旧犁的状况，估工作量和人手，报个计划。修好的犁公社统一调剂，给咱们算工分或折点费用，细节再议。”铁柱语速飞快，“我瞅了眼，那批犁堆在仓库角落，得有一二十台，有的锈了，有的缺零件，可底子应该能救！”
陆劲洲沉思片刻，看向苏念棠。她立刻懂了，这是要一起评估可行性和风险。
“这是好机会，但挑战也大。”苏念棠开口，“零件从哪儿来？技术难点怎么破？时间怎么安排？会不会耽误队里的事？这些都得先想清楚。”
陆劲洲点头，对铁柱：“你去跟大队长汇报。明叫上大牛他们，一起去公社仓库看。念棠，”他转向她，“你帮我们列个清单：要查哪些部分、怎么评损坏程度、可能需要的通用零件。”
接下来两，维修点全员进入“战前准备”。他们去公社仓库仔细查看旧犁，情况比预想的复杂：有的只是轴承锈死，有的犁铧都变了形，零件更是五花八门、残缺不全。陆劲洲带着年轻人一台台初评，苏念棠负责记录、画状态草图，还列了配件需求清单。
回来后，队部里开了个会——陆劲洲、苏建国、大队长、铁柱、苏念棠，还有赶来关心的福山爷爷都在。
陆劲洲把情况清，提了个谨慎的方案：先挑七八台损坏轻、核心部件完好的重点修，其余的先清理维护；零件一部分从现有废旧件里拼，一部分请公社农机站调拨，实在没有的就搁置；利用冬闲和晚上干，不占生产工时；修好的犁归公社处理，收益或工分归集体，维修点成员记高工分当奖励。
大队长抽着旱烟，琢磨半：“劲洲想得周全。这事能歇—既练技术，又给集体添进项，还能在公社露脸。就是零件和工分，得跟公社敲定。”
福山爷爷磕了磕烟袋锅：“修旧利废是老传统，年轻人肯琢磨是好事，劲洲带队，我放心。”
苏建国也点了头，事情就这么初步定了。苏念棠松了口气，却又提了心——她看见陆劲洲、铁柱眼里燃着的斗志，也清楚接下来的活儿有多重、压力有多大。
任务一确定，维修点的节奏立刻快了起来。陆劲洲更忙了，白去公社协调零件、报进度，晚上带着铁柱他们在仓库挑灯夜战，旧仓库里的叮叮当当声，常响到后半夜。
苏念棠主动揽了“后勤”。每熬一大锅姜枣茶送到仓库，晚上备好热水和干净毛巾；她还靠医学知识提醒大家劳逸结合，防冻伤、防肌肉劳损；有时候就着汽灯的光，坐在一旁核对零件清单，或是把陆劲洲口述的技术要点、注意事项，整理成规范的文字，留作维修点的内部资料。
这晚上，雪悄悄落了下来。苏念棠提着保温壶、揣着两个烤得焦香的红薯去仓库，里面满是热气——陆劲洲正指导大牛给犁换锈死的轴承，额头上渗着汗；铁柱在旁边打磨零件，火花溅得老高。
“念棠姐，又来送温暖啦！”铁柱见她进来，咧嘴笑。
陆劲洲抬头，看见她头发、肩膀上的雪花，眼神软下来，接过热茶喝了一大口：“下雪了？”
“嗯，不大。”苏念棠把红薯分给他们，自己在板凳上坐下，看着眼前的忙碌。灯光下，男人专注的侧脸、年轻人认真的模样，凑成一幅满是力量的画。屋外是静悄悄的雪夜，屋内是汗水、油污与希望交织的热乎气。
“零件找得顺吗？”她轻声问陆劲洲。
“一部分公社答应从报废库调，还有些件得自己想办法加工，或找替代品。”陆劲洲擦了擦手，拿起红薯掰开，香甜的热气冒出来，“慢慢来，第一台已经有眉目了。”
苏念棠点点头，没再多问。就这么静静陪着，听着工具碰金属的声响，感受着为共同目标努力的踏实与温暖。她知道，这个冬，红星大队的这个角落，正在悄悄变样。而她和陆劲洲，依旧是彼此最稳的依靠，在这变革的微光里，并肩往前走。雪无声地盖了田野村庄，却盖不住旧仓库里透出的、满是生机的光和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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