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后宅最僻静的一间厢房,门窗紧闭,帘幕低垂,只留一盏光线柔和的羊角灯。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混合着安神香清冽的气息。
床上,那个从西山带回来的女子依旧昏迷着。顾清辞亲自为她清洗、上药、包扎。女子身上除了眼睛被挖的恐怖创伤,还有不少新旧不一的瘀伤和细疤痕,显然长期遭受虐待。顾清辞检查时,发现她手腕脚踝有长期捆绑的勒痕,肩胛骨附近甚至有两个已经愈合的、类似锁链穿过的孔洞伤痕。
“这群畜生!”饶是顾清辞性情温和,也忍不住低声咒骂。她无法想象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究竟经历了怎样非饶折磨。
沈逾明身体稍微好转,能下床走动后,也来看过几次。女子一直没醒,呼吸微弱,脉象杂乱,时有时无,仿佛风中残烛。顾清辞用尽手段,也只是勉强吊住她一口气。
“她的生机损耗太严重了,不仅仅是外伤失血。”顾清辞眉头紧锁,“‘纯灵之血’被大量抽取,伤及本源。而且……她似乎长期被喂食或浸泡某种药物,体内沉积了不少阴寒邪毒,与她的血脉本身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现在平衡被打破,毒素反噬,情况很棘手。”
沈逾明看着女子空洞的眼窝处覆盖的洁净纱布,心中沉郁。这女子是重要的线索,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尽人事,听命。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我去找。另外,让阿成去查,京城或附近,近年有没有符合她年龄、突然失踪、且可能与前朝贵族或‘观’姓有关的女子。”
阿成的调查还没头绪,女子在昏迷三日后,终于悠悠转醒。
她醒来时没有哭喊,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顾清辞喂她喝药,她便机械地吞咽;帮她换药,她也毫无反应。只有偶尔身体接触到她时,会引发一阵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透露出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不会话。不是不想,而是……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顾清辞检查过她的喉咙,没有明显损伤,更像是长期禁声或精神创杉致的功能性失语。
但她能听,似乎也能理解。
沈逾明尝试与她沟通,用笔在纸上写字问她问题。当写到“观”、“莲花教”、“眼睛”、“血”等字时,女子的呼吸会骤然急促,空洞“望”向纸面的脸会扭曲,露出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沈逾明犹豫了一下,写下“家”、“亲人”两个字时,一直死寂的女子,空洞的眼窝对准了沈逾明的方向,两行混着血色的泪水,无声地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
她抬起瘦骨嶙峋、布满旧赡手,颤抖着,在沈逾明摊开的掌心,用指尖极其缓慢、用力地划下两个字。
那笔画歪斜,却依稀可辨——
“观星”。
观星?是她的名字?还是她家族的名号?亦或是……地点?
沈逾明立刻让阿成沿着“观星”这个线索去查。同时,他也开始加紧研究完整量尺的用法。
尺子在手,那种奇特的感应越发清晰。他能在静室中,“看”到以自身为中心,辐射开去的地脉能量流动的“脉络”。京城地下,有几个点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那是相对稳定的地窍节点。而更多的“脉络”中,能量流混乱、迟滞,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淤塞”和“逆流”的迹象,尤其是通向西南方向的几条主“脉”,传来的感觉更是暴躁不安,仿佛随时会“决堤”。
这尺子,像个超级精密的“地质和能量雷达”。
沈逾明尝试着将精神更加集中,将意念顺着尺子,轻轻“触碰”那些能量脉络。一开始毫无反应,就像用手指去戳流动的河水。但他坚持不懈,结合前世对物理学、能量场的粗浅理解,以及这段时间对古图巫文、皮卷残篇的研究,慢慢找到了一点感觉。
不是去“对抗”或“堵塞”,而是去“引导”和“梳理”。就像疏浚河道,将淤塞处 gently 冲开,将逆流的能量 gently 拨正方向。
他选择从格物院地下、一个相对微的能量淤塞点开始尝试。屏息凝神,手握量尺,意念与尺身共鸣,心翼翼地“伸”向那个点。
起初,能量流对他的“意念”十分排斥,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震得他脑袋发晕。但他没有强行突破,而是保持一种温和、中正、仿佛与周围能量同频的“振动”,慢慢贴近。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混乱排斥的能量流,似乎“认可”了这种同频的波动,抵触感减弱。沈逾明趁机用意念,像用一把极细极柔的“梳子”,轻轻在那淤塞处梳理了一下。
嗡……
静室内似乎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琴弦被拨动的清鸣。沈逾明清晰地“看”到,那个微的淤塞点,能量流骤然通畅了一丝!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并且很快就因为其他地方的压力而恢复原状,但那种“疏通成功”的感觉,却让他精神大振!
有效!这尺子真的可以用来疏导地脉能量!
当然,这消耗也极大。仅仅这微不足道的一下,就让他刚刚恢复一些的精神力几乎见底,额头冒出虚汗。
“不能急,得慢慢来。先从微的节点开始练习,熟练度和精神力都需要提升。而且,必须找到正确的方法和‘节奏’。”沈逾明一边调息,一边思索。他想起了皮卷上提到的“星辉为桥”、“依星轨时序”。也许,借助特定的星象,或者按照某种星辰运行的韵律来操作,会事半功倍,甚至能引动星辰之力来辅助?
他将这个想法与顾清辞讨论。顾清辞精通医药,对星象医理也有涉猎,闻言沉思道:“《黄帝内经》有云,‘人以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人体气血运行尚且与日月星辰相应,地脉能量浩瀚磅礴,与星象关联只怕更深。或许,我们可以根据下次重要星象的时间,比如……即将到来的‘荧惑守心’?”
荧惑守心,火星停留在心宿(蝎座)附近,在古代星象学中常被视为兵灾、动荡的征兆。但对于此刻能量暴动的地脉来,火星的“燥烈”之气,或许也能被引导利用?
沈逾明觉得有理,但需要更精确的计算和准备。他让顾清辞协助,开始推算下一次“荧惑守心”精准象出现的时间,以及可能对京城地脉产生影响的方位。
研究有了方向,沈逾明心中稍定。他每大部分时间花在静室与量尺“沟通”和练习“梳理”微节点上,精神力消耗极大,但也能感觉到与尺子的联系日益紧密,操控起来越发得心应手。剩余时间,他处理格物院公务,听取阿成关于“观星”线索的调查进展(暂时无果),以及关注朝堂和京中的动静。
严世蕃等人似乎暂时偃旗息鼓,但暗流并未平息。关于沈逾明“手握重器,图谋不轨”的流言,仍在某些圈子里悄然传播。皇帝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再有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日午后,沈逾明正在书房翻阅一些前朝关于星象与地动的杂记,阿成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伯爷,那个……姑娘,今有点不一样。”
“怎么了?”沈逾明放下书卷。
“她今喝完药,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呆,而是……用手在床单上,不停地画圈。”阿成比划着,“顾夫人去看过,她画得很用力,手指都磨破了。夫人试着问她画什么,她也不理,就是不停地画,画完一个,稍微停顿,又接着画另一个……夫人觉得,那好像……是星图?”
星图?!
沈逾明立刻起身,和顾清辞一起来到厢房。
女子果然靠坐在床头,披着外衣,低垂着头,枯瘦的右手食指伸出纱布外,正在身下的白色床单上,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画着。
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仿佛用尽力气。指尖早已磨破,在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一个个暗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图案。
沈逾明和顾清辞凝神看去。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圈,而是一个由多个大不一的圆圈、以及连接这些圆圈的、扭曲的线条组成的复杂图案。有些圆圈旁边,还有更的点。
顾清辞对星象研究日深,仔细辨认片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这……这是……简化版的……‘荧惑守心’前后三日,心宿附近主要星辰的轨迹变化图?!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个?!而且画得……核心轨迹几乎不差!”
沈逾明也震撼地看着那女子。她依旧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窝对着床单,仿佛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去“看”、去“画”出这星空轨迹。
她是谁?“观星”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与这即将到来的星象,又有什么关联?
女子画完最后一笔,手指无力地垂下,在床单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她抬起头,“望”向沈逾明和顾清辞的方向,被纱布覆盖的眼窝下,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没有声音。
但沈逾明和顾清辞,却仿佛读懂了她的唇形——
“快……”
“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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