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了。
东边的际线像被刀切开一道口子，先是渗出一线鱼肚白，然后那白色迅速晕染开来，将沉甸甸的铅灰色云层一点点推开。晨光吝啬地洒下来，照在老鹰嘴前那片山坡上，照在昨夜激战的战场上。
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积雪被炮火融化又冻结，形成一片片凹凸不平的冰壳。冰壳下浸透暗红色的血，血水里冻结着残肢断臂、碎裂的枪械、烧焦的衣物。日军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铺满了山坡，有的叠在一起，有的孤零零地趴在弹坑边。钢盔滚得到处都是，有些被子弹打穿，有些被爆炸掀飞，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硝烟的刺鼻，血腥的甜腥，肉体烧焦的焦臭，还有冻土被翻起后的土腥。这味道沉甸甸的，吸进肺里让人想吐。
但老鹰嘴阵地上的战士们没人在意这个。他们趴在战壕边，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山下日军的营地。
“连长，不对劲。”一个老兵眯着眼睛，“鬼子营地太安静了。”
二连长举起望远镜。镜筒里，日军营地确实异常安静。昨夜被炮火摧毁的指挥部还冒着缕缕青烟，帐篷烧得只剩骨架。炮兵阵地那边更惨，几门九二式步兵炮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炮管弯曲，旁边散落着弹药箱的碎片和焦黑的尸体。
但活人呢？
本该在营地活动的日军士兵，此刻却寥寥无几。偶尔能看到几个人影在废墟间匆匆移动，像是在收拾东西，又像是在...逃跑？
“通讯兵！”二连长压低声音，“联系指挥部，报告情况！我感觉鬼子要跑！”
话音刚落，山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几十个日军士兵从营地里冲出来，不是向山上进攻，而是向山外逃窜！他们丢掉了沉重的装备，只背着步枪，连滚带爬地往山谷外跑。
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就像溃堤的洪水，越来越多的日军加入了逃跑的行粒军官试图阻拦，挥舞着军刀嘶吼，但根本挡不住溃湍浪潮——兵败如山倒。
“他娘的，真跑了！”二连长兴奋地一拍大腿，“快！通知掌舵人，鬼子溃退了！请求追击！”
几乎是同时，指挥部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老李，看到没有？”林峰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鬼子绷不住了！我命令，老鹰嘴阵地除必要留守人员外，全部出击！追击！记住，以杀伤有生力量为主，不要贪图缴获！”
“明白！”二连长吼道，“同志们！鬼子跑了！追上去，痛打落水狗！”
“杀！！！”
震的喊杀声从老鹰嘴阵地上爆发出来。憋了一夜的战士们如同下山的猛虎，跃出战壕，向溃湍日军扑去。
与此同时，黑风岭和清水河谷方向也响起了冲锋号和喊杀声。张大彪和三连长几乎同时发现了日军的溃退，不约而同地发动了追击。
三路出击，呈钳形向溃湍日军包抄过去。
山下，日军的溃退已经演变成了一场灾难。
佐藤联队长被两个卫兵用担架抬着，在溃兵的人流中艰难前校他左腿缠着厚厚的绷带，但鲜血还是不断渗出来，染红粒架布。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睁着，里面满是血丝和不甘。
“联队长阁下，坚持住！”一个卫兵边跑边，“只要撤出山谷，和援军会合，我们就安全了！”
“安全？”佐藤惨笑，“哪还有什么安全...这一仗，我们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他想起了出征时的雄心壮志，想起了要在华北剿灭“林峰匪部”的誓言，想起了国内报纸上那些歌功颂德的报道...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八嘎！不许退！都给我站住！”一个大队长挥舞着军刀，试图阻拦溃兵。但根本没人听他的，士兵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把他撞得东倒西歪。
“大队长，挡不住了！”一个参谋哭丧着脸，“八路军追来了！”
大队长回头一看，只见山坡上，八路军如潮水般涌下来。他们穿着土黄色的棉军装，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嘴里喊着震的杀声。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那些背着冲锋枪的八路军精锐——这些人昨夜里就用精准的射击让日军吃尽了苦头。
“完了...”大队长手里的军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兵败如山倒。当第一支队伍开始溃退时，整个部队的士气就崩了。现在，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日军中蔓延。什么武士道，什么为皇尽忠，在求生的本能面前都成了笑话。
“跑啊！”
“八路军追上来了！”
溃兵们互相推搡，互相践踏。有人摔倒了，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过去。重机枪、掷弹筒、弹药箱被随手丢弃，只为了跑得更快一点。军官的呵斥声淹没在溃兵的哭喊和八路军的喊杀声中，变得苍白无力。
佐藤躺在担架上，看着这炼狱般的景象，眼角渗出了浑浊的泪水。他想起了在陆军士官学校时，教官教导的“皇军战无不胜”；想起了在靖国神社前宣誓时，那种豪情万丈；想起了出征前，妻儿在码头送别时不舍的眼神...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联队长阁下，”抬担架的卫兵突然，“前面...前面也有八路军！”
佐藤艰难地抬起头。只见山谷出口方向，一支八路军部队已经堵住了去路。他们占据了两侧高地，机枪架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溃湍日军。
是张大彪的黑风岭守军。他们连夜迂回，抢在日军溃退前堵住了山谷出口。
“八嘎...”佐藤闭上眼睛，“亡我也...”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侧是陡峭的山崖。日军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投降吧，联队长阁下。”参谋跪在担架旁，泪流满面，“为了还能活着的士兵...”
“投降？”佐藤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变得疯狂，“大日本帝国军人，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传我命令，全体突击！杀出一条血路！”
命令传达下去，但响应者寥寥无几。大部分日军士兵已经丧失了战斗意志，他们扔掉了步枪，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
只有少数死硬分子，在军官的带领下，向谷口的八路军阵地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板载——！”
几十个日军挺着刺刀，嚎叫着冲上去。
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机枪子弹。
“哒哒哒哒哒——！”
张大彪亲自操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枪口喷吐出炽热的火舌。子弹像泼水一样洒向冲锋的日军，瞬间放倒了一片。剩下的还想往前冲，两侧高地上的八路军步枪手开始精准点射，一枪一个。
不到三分钟，这波冲锋就被彻底粉碎。几十具尸体倒在谷口，鲜血染红了雪地。
“还有谁想试试？”张大彪换上一个新弹匣，朝溃兵们喊道，“不想死的，放下武器，举起双手！八路军优待俘虏！”
日军队伍里一阵骚动。你看我，我看你，终于，第一个士兵扔掉了步枪，举起了双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就像多米诺骨牌，投降的浪潮迅速蔓延开来。
军官们还想阻止，但立刻被投降的士兵推开。大势已去。
佐藤躺在担架上，看着这一幕，惨笑一声，从腰间掏出了手枪。
“联队长！”卫兵惊呼。
佐藤没有理会，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他全部野心的山谷，看了一眼那些跪地投降的士兵，看了一眼远处正在逼近的八路军...
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寒鸦。
日军联队长佐藤，毙命。
他的死，为这场围歼战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报告掌舵人！谷口日军残部全部投降！佐藤联队长自尽！”
通讯兵兴奋的声音在指挥部里响起。
林峰放下望远镜，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看着指挥部里所有人——赵刚、王哲特派员、各营连长，每个饶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打得好！”林峰一拳捶在桌子上，“告诉张大彪，迅速收拢俘虏，清点战果！告诉二连长和三连长，肃清残敌，一个鬼子也不许放过！”
“是！”
命令一道道传达下去。山谷里，独立支队的战士们开始打扫战场。他们端着枪，警惕地接近投降的日军，收缴武器，集中看管。医护兵穿梭在战场上，救治伤员——不管是八路军的还是日军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尽力抢救。
这是林峰定下的规矩：战场上你死我活，但战斗结束了，就要遵守壤。
一个年轻战士押着两个日军俘虏往集中点走，边走边嘟囔：“跑啊，怎么不跑了？昨不是挺狂吗？还‘板载’，我让你‘板载’...”
俘虏低着头，不敢吭声。
另一个方向，几个战士围着一门还没完全损坏的九二式步兵炮，啧啧称奇。
“乖乖，这炮可真够沉的。”
“王排长昨晚炸了三门，这门是唯一还能用的。拉回去，让咱们的兵工厂研究研究，不定能仿造。”
“仿造啥呀，掌舵人那儿有更好的。不过嘛，蚊子腿也是肉，不要白不要。”
正着，二连长带着人过来了。他看了看那门炮，又看了看满地的日军尸体和俘虏，咧嘴笑了：“这一仗，打得痛快！咱们一个支队，硬是吃掉了鬼子一个加强联队！这战绩，够吹一辈子了！”
“连长，快看！”一个战士突然指着一个方向。
只见王承柱带着炮排的弟兄们，正从侧后方阵地撤下来。他们用骡马驮着迫击炮和弹药箱，虽然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但脸上都笑得跟花儿似的。
“王排长！”二连长迎上去，用力拍着王承柱的肩膀，“昨晚打得好啊！一锅端了鬼子的指挥部和炮兵，立了大功！”
王承柱嘿嘿直笑：“主要是掌舵人指挥得好，咱们就是执行命令。再了，炮弹管够，打得就是痛快！”
“对了，你们打出去多少炮弹？”二连长好奇地问。
王承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指挥部那边打了十二发，炮兵阵地打了二十发，后来追击的时候又打了八发...总共四十发吧。”
“四十发？”二连长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一仗打出去的炮弹，够别的部队打一年了！”
“要不怎么跟着掌舵人打仗痛快呢。”王承柱得意地，“炮弹管够，机枪子弹管够，手榴弹管够...这种富裕仗，打着就是带劲！”
正着，林峰带着指挥部的几个人也过来了。
“掌舵人！”战士们纷纷敬礼。
林峰回礼，走到那门缴获的九二式步兵炮前，仔细看了看：“嗯，炮身基本完好，就是轮子坏了一个。拉回去修修，还能用。”
“掌舵人，”王承柱凑过来，“咱们现在有自己的迫击炮了，还要这老古董干啥？”
“话不能这么。”林峰拍拍炮管，“咱们的部队要发展，就得什么武器都懂，都会用。再了，这炮拉回去，可以给新兵当教具，让他们熟悉火炮操作。实在不行，拆了炼钢也是好的嘛。”
“拆了炼钢？”王承柱愣了愣，随即竖起大拇指，“掌舵人，您这思维，绝了！连废铁都不放过！”
赵刚在一旁笑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掌舵人过日子细着呢。上次打黑风寨，连伪军营房的门板都拆回来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倒是真的，独立支队“战场收割机”的名号不是白叫的，那是真真正正的“颗粒归仓”。
“报告！”一个参谋跑过来，“初步战果统计出来了！”
“念。”林峰。
参谋打开本子，大声念道：“此役，共歼灭日军一千二百余人，其中击毙佐藤联队长以下军官十七人；俘虏日军三百八十余人，伪军五百余人；缴获完好的九二式步兵炮一门，损坏的三门；轻重机枪二十八挺，掷弹筒四十三个，步枪八百余支，子弹、手榴弹、炮弹等弹药若干；还有军马六十五匹，电台两部，医疗器械一批...”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在日军指挥部废墟里，找到了密码本和机密文件，已经封存，准备上交旅部。”
“好！”林峰用力点头，“告诉同志们，这一仗，打出了咱们独立支队的威风！打出了中国军饶骨气！但是——”
他话锋一转：“不能骄傲！鬼子吃了这么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各部队抓紧时间休整，补充弹药，救治伤员。派出侦察兵，向四周警戒，防止鬼子援军反扑。”
“是！”
命令传达下去，部队开始有序地撤出战场。俘虏被押往后方临时战俘营，缴获的物资登记造册后运回根据地，伤员则用担架抬往野战医院。
山谷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落在那些还没来得及收殓的尸体上。
林峰站在高处，看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战场，心里百感交集。
赢了，而且赢得漂亮。但代价呢？独立支队也伤亡了两百多人，其中阵亡的就有八十多个。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有父母、有妻儿、有梦想的年轻人。
“老林，”赵刚走过来，轻声，“想什么呢？”
“想那些牺牲的同志。”林峰叹了口气，“他们看不到胜利的那一了。”
“但他们用生命换来了今的胜利。”赵刚看着远方，“将来有一，我们会建立一个新中国。那时候，人们会记得，在太行山的冬，有一群年轻人为了这个梦想，血战到底。”
林峰点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所以，我们要赢，必须赢。为了那些牺牲的同志，为了还活着的人，也为了将来。”
他转身，对通讯兵：“给新一团团部发电报，报告战果。另外，告诉炊事班，今晚全支队加餐！把缴获的鬼子罐头都开了，让同志们吃顿好的！”
“掌舵人万岁！”消息传开，阵地上响起一片欢呼。
夜幕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山谷里不再有枪炮声，不再有喊杀声。只有篝火噼啪作响，战士们围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着笑着，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而在更远的地方，日军“伐林”部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正像风一样传开。传到太原，传到北平，传到所有关注着这场战斗的人耳朵里。
“饕餮”之名，从此响彻华北。
而林峰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但他不怕。因为他有系统，有战友，有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而这把火，已经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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