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神殿之内,万载玄冰铸就的梁柱透着森然死气。
他端坐于高阶之上,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阶下那道纤弱的身影。
这双眼看过星辰寂灭,见证过沧海沉尘,此刻却只倒映着一个凡人女子。
“你私自制药,意欲何为?”寒渊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仿佛殿外的风雪灌入喉中,“一介凡人,也敢觊觎神明之躯,洛昭然,谁给你的胆子?”
洛昭然垂首而立,不卑不亢:“神尊业火焚身之苦,人尽皆知。女不才,略通药理,只想为您分忧,绝无他意。”
“分忧?”寒渊冷笑一声,身影骤然自王座消失,下一瞬已立于她面前。
那股毁灭地般的神威扑面而来,压得洛昭然几乎喘不过气。
她强撑着没有跪下,指甲却已深深陷入掌心。
他缓缓抬手,冰冷修长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搭上了她的腕脉。
就在那肌肤相触的刹那,一道金色的古老符文自两人相接之处轰然炸开!
命契共鸣!
洛昭然只觉眼前一黑,神魂仿佛被一股巨力扯入无尽深渊。
一座巍峨的祭坛在血色苍穹下燃烧,无数身穿黑红巫袍的族人跪伏于地,口中吟诵着古老而悲怆的祷文。
空猛然裂开一道狰狞的巨口,一只完全由暗红色业火构成的遮巨手,带着审判与毁灭的气息,轰然落下!
“不——!”她心底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洛昭然猛地睁开眼,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而眼前的寒渊,脸色比她更加骇人。
他瞳孔紧缩,死死盯着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封俊颜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震惊”的情绪。
这段记忆……他从未见过!
身为命契的宿主,他承载了巫族圣女的所有记忆与力量,却唯独没有这段灭族之夜的最终景象。
这只能明一件事——这段记忆并非来自圣女的传承,而是源自她血脉深处,是独属于她洛昭然的烙印!
洛昭然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趁着他失神的瞬间,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屈膝道:“神尊,女有一事相求。青梧婆婆年事已高,恳请神尊允许我每月回村一次,探望于她。”
寒渊的思绪被拉回现实,眼中的惊澜瞬间化为更深的冰冷。
探查她的血脉反应已有了惊饶结果,此刻他心乱如麻,本能地选择了拒绝:“凡人入昆仑,便断了尘缘。你的请求,本尊不准。”
“神尊!”
“退下。”不容置喙的两个字,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洛昭然咬了咬唇,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她默默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宽大的衣袖因动作而向下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臂。
寒渊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却陡然凝固。
只见那光洁如玉的肌肤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几道极淡的赤色纹路,形如初生的藤蔓,正缓缓朝着她心脏的方向蔓延。
那图腾的样式,他曾在昆仑禁地的古籍中见过——巫族“醒血印”!
古籍中的一行金字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药引若觉醒,则反噬宿主;唯情契可镇。”
他竟忘了,她不只是药引,更是身负巫族王血的后裔!
她的血脉一旦彻底觉醒,不再是压制他体内业火的良药,反而会成为点燃他神魂的催命符!
届时,他将被这股同源却相斥的力量反噬,直至神格崩毁,化为飞灰。
而唯一的破解之法,竟是要他对她……动情。
以情为锁,结成契约,方能镇压她血脉中的狂暴之力。
何其荒谬!
他为了压制业火,与巫族圣女的残魂结下命契,已是逆之举。
如今,道竟要他爱上这个新的药引,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当夜,寒渊独自一人踏入了昆仑墟最深处的密室。
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一块被层层禁制封印的碎裂铜镜悬于半空。
他挥手解开禁制,镜面波光流转,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身着繁复祭祀红裙的女子身影。
她的容颜绝美而悲悯,眉心一点朱砂痣,宛如泣血。
正是当年为救他,以身饲业火,最终魂断归墟的巫族最后一代圣女。
“你过,若有同源血脉再现人间,便是轮回重启,亦是死局开端。”他对着镜中虚影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万载的疲惫与迷茫,“如今她来了,带着灭族之夜的烙印,带着觉醒的血印……我该如何待她?”
话音未落,那块碎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咔嚓”一声,裂纹瞬间遍布整个镜面!
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道意志骤然降临:“律司已察命契违律,七日内,遣使问罪!”
另一边,洛昭然回到听雪筑,心神不宁。
那场幻象太过真实,让她浑身发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那本从藏书阁抄录的《百毒解录》郑
结合自己时常在梦中看到的零碎片段,以及在筑角落里无意中发现的一株通体莹白、叶片在月光下会渗出露珠的奇特仙草——月泣草,她反复调配,竟真的让她配出了一剂全新的药露。
她将其命名为“镇魂露”,悄悄放在了寒渊修行洞府外的石案上。
她并不知道,神明的业火之苦,岂是凡间草药能解。
但那味“月泣草”,是上古巫族用于安抚新生族人血脉躁动的圣物,早已绝迹万年,却偏偏在这里被她找到。
寒渊自密室归来,周身气息愈发暴戾。
看到石案上的玉瓶,他本欲拂袖扫落,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拿了起来,一饮而尽。
那一夜,是他万年来,第一次在修炼中没有被战火与死亡的噩梦吞噬。
他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开满了幽蓝冰莲的路上,身边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
女孩忽然回头,冲他甜甜一笑,那张稚嫩的脸,赫然是幼年时的洛昭然。
第三日清晨,光未亮,昆仑外殿上空风云突变!
三十六道身披银甲、手持律法神剑的身影踏云而来,周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
为首之人面容冷肃,手捧一道金色法旨,声如洪钟,响彻云霄:“奉帝旨意,彻查神尊寒渊私纳凡女、玷污规一事!律司执剑使,恭请神尊交出巫族余孽洛昭然,以清垢令净化其不洁之血!”
煌煌威,镇压四方。
寒渊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前的最高一台玉阶上。
风雪瞬间在他周身汇聚成环,黑发与白色袖袍在冽风中狂舞。
他孑然而立,背影孤绝得仿佛能与这地同寂。
他甚至没有看那道法旨,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三十六名执剑使,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比这昆仑的万年玄冰还要冷上三分:
“谁敢动她,杀无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腰间的寒渊剑“嗡”地一声,自动出鞘三寸!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剑意冲而起,刹那间,方圆百里的云海,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冻结,化作一片锋锐无匹的冰之锋林!
三十六名执剑使被这股剑意锁定,如坠冰狱,竟无一人敢再上前一步。
而此刻,大殿之内,洛昭然正站在一扇雕花窗后,遥遥望着台阶上那个孤绝而强大的背影。
那一句“杀无赦”如惊雷般在她心头炸响,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微微发麻。
她看着他独自一人,对抗着那来自九重的赫赫威,第一次感到——或许,她卷入的这场劫难,未必全是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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