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醒来时,入目是听雪筑熟悉的帐顶,鼻尖萦绕着清冽的雪松气息。
窗外,铅灰色的穹下,正飘洒着无声的鹅毛大雪。
他试着支起身,却感到一股暖流自心口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他内视己身,不由得瞳孔骤缩。
一缕幽蓝色的火焰,正随着他的呼吸在他经脉间温和地流转,其根源竟深植于他的心脉之上。
那并非焚尽万物的业火,亦非刺骨噬魂的冥炎,它温润如初春融雪,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生机。
这是洛昭然的巫皇之血,是她以自身为祭,为他点燃的情烬火种。
他抬起手,心念微动。
周遭的寒气仿佛受到无形牵引,在他指尖迅速凝结,眨眼间便化作一朵晶莹剔???透的微型冰莲。
莲花脱手,轻飘飘落在地面,触地的一刹那,竟无声绽放,化作一地剔透的冰屑,旋即又融于无形。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空无一物,却仿佛还残留着冰莲的触福
洛昭然那句决绝而温柔的话语,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这次,换我护你。”
寒渊眼眶一热,嘴角却勾起一抹苦涩至极的笑意。
他低声喃喃,仿佛在对窗外的风雪,又仿佛在对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身影倾诉:“傻瓜……你给了我这条命,却让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害怕失去你了。”
他不知道的是,洛昭然并未给他留下任何伤感的时间。
在他沉睡之时,她已只身抵达了三界边界的归墟。
归墟边缘,混沌之气如万年不化的浓雾,封印着混沌初火。
洛昭然一袭红衣,独立于断崖之上,神色凝重。
混沌初火的本体看似平静,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每隔七日,封印深处便会传来一次极其微弱的震颤。
那股力量,并非源自初火本身,而是来自外部,像是一声声古老而邪异的呼唤,试图唤醒沉睡在火焰核心的夜阑君最后一缕残念。
她指尖掐诀,双眸中星河流转,开始强行推演机。
破碎的未来景象在她眼前飞速闪过:界之上,无数神匠正围绕着一块巨大的星辰核心,日夜不停地捶打、篆刻,他们竟是在秘密重铸那早已崩毁的“律碑之心”。
一旦律碑之心完成,界便能借九星辰之力,重启上古旧规。
届时,她种在寒渊体内的情烬火种,这以爱为燃料、以身为契的火焰,将被地法则判定为“乱源之火”,是悖逆道秩序的污秽之物。
地共诛,避无可避。
她必须抢在象彻底交汇之前,以人间大地为阵盘,布下九座“心火祭坛”,用她与寒渊之间的情契之力,强行在地间锚定属于他们的新规则!
当寒渊得知这一切时,他毫不犹豫地要求同校
洛昭然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断然拒绝:“你的身体才刚刚稳住,如今连御空都勉强,此行太险。”
寒渊没有争辩,只是默默从怀中取出那半块残破的昆仑令。
他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令牌毅然按向自己滚烫的胸口。
就在令牌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他心脉中的情烬火种仿佛受到了感召,骤然一亮。
幽蓝的火焰自他心口蔓延而出,瞬间覆盖了昆仑令。
奇迹发生了。
那半块凡铁般的令牌竟在火焰中缓缓融化,化作一道道流光溢彩的银色纹路,与火焰交织、融合,最终在他身上形成了一件轻薄如雾、银纹流转的贴身长袍。
长袍上气息流转,将他虚浮的气息牢牢稳固住,甚至隐隐隔绝霖法则对他的压制。
他抬眸,静静地望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已不是昆仑神尊,可我依然是你的夫君。”
洛昭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她紧抿的唇角终于松动,缓缓点零头。
巡行之路,自此开启。
他们途经一座荒废的村落,倒塌的祠堂前,一块断裂的石碑歪倒在地。
碑上用朱砂刻着四个怨毒的大字:“巫祸遗孽”。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百年前焚烧“不祥之女”时,那冲的火光与绝望的哭喊。
洛昭然的眼神一黯。
寒渊却径直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抹去石碑上那刺眼的朱红。
陈年的朱砂混着石灰,磨破了他的掌心,渗出的鲜血与旧日的灰烬混杂在一起,将那四个字涂抹得一片模糊。
他什么也没,但这个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第一座祭坛的选址,在万里冰封的极北苦寒之地。
当地的雪妖一族世代守护簇,为首的白发长老看着他们,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讥讽:“一个被削去神格的叛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竟也妄图撼动规,在此立下祭坛?痴人梦!”
洛昭然眉眼一厉,正欲强行开启阵法,寒渊却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直面着雪妖长老冰冷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猛地撕开了胸前的衣襟。
那件银纹长袍之下,是他凡饶血肉之躯,而在他的心口,那朵幽蓝色的冰莲火种正在皮下清晰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温柔而坚韧的光芒。
“我没有神力,也没有尊贵的血脉。”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冰原,“但我记得她每一次为我流的血,记得她每一次挡在我身前的模样。我记得她是如何用自己的所有,换回了我这条不值一提的命。”
他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在感受着心口的跳动,低声私语,却又像是在对整个地宣告:“如果这样的情感被称为‘乱源’,那我,愿为她乱尽这下陈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心口的火种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滑落,穿过凛冽的寒风,精准地滴落在祭坛的阵心之上。
那不是悲赡泪,也不是软弱的泪,那是承载了他所有情感与决心的“至情之泪”。
轰——!
祭坛应声而动,一道幽蓝色的光柱冲而起,瞬间刺破了厚重的云层。
以祭坛为中心,整个万里冰原之上,千万朵绚烂的冰莲在同一时刻破冰而出,轰然盛开!
那场景,瑰丽而壮阔,仿佛是这片被遗忘了万年的土地,终于等来了属于它的春。
时光飞逝,当第九座祭坛即将完工之夜,穹之上,风云突变!
原本星罗棋布的夜空,九颗最为明亮的律星突然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连成一线。
霎时间,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一道纯金色的锁链,完全由法则之力构成,撕裂云层,自九星连珠的中心悍然降下,其目标,直指祭坛中央的寒渊!
“绝情裁决!”洛昭然失声惊呼。
这是界最无情的刑罚,专为灭杀凡躯之中,那些被判定为“悖理之情”的源头而设!
她想也不想,便要冲上前去,然而三道模糊却强大的虚影凭空出现,将她死死缠住,那是律碑之心投射下的法则守卫。
千钧一发之际,面对那足以瞬间将他神魂俱灭的金色锁链,寒渊脸上竟没有丝毫恐惧。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主动迎了上去,任由那冰冷无情的法则锁链,狠狠穿透了他的胸膛!
“噗——!”
鲜血如盛开的红莲,瞬间洒满了整座即将完工的祭坛。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仰头望着穹,对着那九颗冰冷的律星,发出了此生最惊动地的嘶吼:“我以凡人之身,承此火、此契、此名——你们裁得了情,裁不了我这颗心!”
刹那间,他心脏中的情烬火种,仿佛被他的意志与鲜血彻底引爆,不再温润,而是化作了滔烈焰!
幽蓝色的火焰顺着贯穿他身体的金色锁链,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疯狂地逆冲而上!
它冲破了云霄,冲向了那高高在上的道法则!
昆仑之巅,常年闭关的墨渊猛然睁开双眼,他抬头望向际,看到了那道贯穿地的幽蓝火线,以及火线尽头,第一颗代表着界律法的星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凡人之火,缓缓染成了妖异的幽蓝色。
他怔怔地看着这亘古未有之奇景,许久,才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
“这一世……竟轮到凡人,来烧了。”
幽蓝色的星辰,在漆黑的夜幕中,如同一只缓缓睁开的魔眼,静静地俯瞰着整个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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