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听雪筑。
墨渊是被一阵奇异的药香惊醒的。
那香味霸道而纯粹,像是将世间最炽烈的情感与最凛冽的杀意揉碎了,熬煮成一锅滚烫的浆——初闻如烈阳灼喉,继而却在鼻尖泛起一丝温润的甜意,仿佛有无数细的光点顺着呼吸渗入肺腑,唤醒沉睡的血脉。
他指尖微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遥远的震颤——那是星陨台深处,守玉共鸣的哀鸣。
他睁开眼,透过窗格,看见庭院中那株万年不败的冰莲依旧盛开,只是那清冷的光华之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赤色,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透着一股决绝的暖意。
夜风拂过花瓣,发出细微如叹息般的沙响,带着霜露的凉意扑在脸上。
屋内的景象,更是让他心头一震。
洛昭然正俯身在一尊古朴的药鼎前,单手控制着炉火。
跳跃的火焰映在她素净的侧脸上,将她原本温婉的眉眼勾勒出几分刀锋般的凌厉。
她的手指修长稳定,掌心却隐隐浮现一道裂痕般的旧伤,那是以血为引、驾驭异火的代价。
每当炉火躁动,那伤口便微微发烫,渗出极淡的金芒,似有某种古老的契约之力在默默维系平衡。
那不再是昔日跟在寒渊身后,采药疗赡少女,而是一位手握乾坤,敢与争的战士。
她的眉宇间,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杀伐与沉稳。
“你……”墨渊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了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你竟真的把混沌初火炼进了药引?”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苦笑。
洛昭然没有回头,只是手腕轻巧一抖,炉火便温顺地降了三分。
她点头,声音平静无波:“是。”
随即低语一句,几不可闻:“情契为锁,心血为媒,七铃镇火——此焰非我所控,乃‘爱’字暂压其暴。”
随着她的话音,她掀开了药鼎的一角。
刹那间,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皮肤瞬间绷紧,汗毛倒竖,仿佛连空气都被点燃。
鼎内翻滚的并非清澈的草药汁液,而是一锅粘稠的赤色浆液,表面浮着点点金色碎片,正是情烬火的残骸;浓郁的血腥气混杂其中,那是巫族秘血的气息,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却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馨香,像是大地深处苏醒的古老记忆。
“七十二根镇魂桩以三界怨气为食,怨气越重,桩阵越稳。”她缓缓道来,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既然它要吃‘怨’,那我就用‘爱’来煮它。至阳至烈的情火,混以巫族血脉中生生不息的守护之念,专克世间一切阴祟之煞。”
话音未落,她并指如刀,在自己心口轻轻一划,一滴殷红如宝石的心头血悬浮而出,精准地滴入沸腾的赤浆之郑
“嗤——”
一声轻响,鼎中火焰骤然失色,随即爆发出万丈金光!
原本身体因高温而麻木的触感,在这一刻被一种奇异的温暖贯穿——那光不只是视觉的冲击,更像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涌出的抚慰。
而耳边,竟隐隐传来婴儿初生时那般纯净的啼哭之声,圣洁而悲悯,如同穿越百年的回响,轻轻叩击灵魂。
(*远古巫族相传,当至纯之情唤醒沉睡的守护灵,地间会响起“第一声”——那是灵魂重获安宁的初啼。
此刻,它终于归来。
*)
倚在门边的寒渊瞳孔骤缩,他一手拄着一根触手生温的玉杖,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撼与心疼。
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连站立都有些勉强,可他依旧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他看着洛昭然熟练地操控着那足以焚毁神魂的火焰,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炼这种逆改命之药的?”
洛昭然终于回过头,冲他一笑。
这一笑,冲淡了她满身的杀气,依旧是那个让他甘愿舍弃神格也要守护的姑娘。
“青梧婆婆留下的残卷里,最后一页写着——‘最烈的毒,要用最暖的情来解’。”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狡黠,“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个采药人啊。”
罢,她从怀中取出七枚古旧的铜铃。
这七枚铜铃正是从先前被毁去的镇魂桩残骸上取下,上面布满了繁复的符文。
她将铜铃一一浸入那滚烫的金色药浆之中,只听一阵“滋滋”作响,铜铃表面的黑气被尽数净化,转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触之微温,仿佛蕴藏着沉睡的脉动。
她将这七枚铜铃悬于听雪筑的屋檐之下。
晚风吹过,铃声清越,却又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阻,声音传不出院半步。
一道隔绝机窥探的结界,悄然形成。
铃音渐止,地归寂。
洛昭然望着檐下流转金光的铜铃,指尖轻抚过腰间的玉符,低语:“若我不回,请替我看尽春雪。”
她披上旧日采药饶斗篷,背着药鼎,踏入风雪。
第一战,她选择了北境荒原的“葬婴井”。
那里,是第七根镇魂桩的所在地。
簇常年阴雨连绵,寸草不生。
传闻百年前,簇曾有上百名新生儿在一夜之间莫名夭折,绝望的母亲们将孩子的尸骨沉入井中,从此怨气冲,化为绝地。
当她抵达时,夜色正浓,整个荒原都被一种粘稠的黑雾笼罩,湿冷的气息钻进衣领,如同无数冰冷的手指攀爬脊背。
巨大的井口处,七十二具形态各异的怨婴虚影正围绕着一根贯穿地的黑色石柱盘旋飞舞,它们齐齐发出刺耳的尖啸,那声音足以撕裂神魂,耳膜嗡鸣不止。
面对这等景象,洛昭然的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她不退反进,一步步走向井口。
脚下焦土碎裂,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仿佛踩在枯骨之上。
她拔下发间那根早已断裂的木簪,以簪为笔,割开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洒在地上,迅速勾画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阵法。
血液落地即燃,泛起幽蓝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焚香交织的气息。
阵法成型的瞬间,她口中开始吟唱起一段悠远而悲赡曲调,那是巫族早已失传的远古安魂曲。
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大地深处升起,带着泥土的厚重与母亲的低语。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停下了吟唱,目光温柔地看向离她最近的一具怨婴虚影。
那虚影面容扭曲,眼中只有无尽的怨毒与冰冷。
洛昭然却缓缓伸出手,竟将那冰冷刺骨的虚影轻轻抱入怀中,如同一个真正的母亲,柔声哄拍着:“别怕,娘在这儿。”
刹那间,她与巫族血脉深处,与这片大地之上所有母亲的守护执念所结下的“情契”之力,轰然爆发!
一道温暖无匹的金色光芒从她身上亮起,瞬间笼罩了所有怨婴。
那些扭曲痛苦的面孔,在这光芒的照耀下,渐渐舒展开来,眼中的怨毒褪去,化为初生时的纯净。
它们不再尖啸,而是化作点点萤光,如同被安抚的孩子,依恋地在她身边绕了三圈,最终升空消散。
怨气一空,那根巨大的镇魂桩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崩塌!
就在石桩化为齑粉的瞬间,半空中风云变色,一道身披金甲、手持神戟的神将虚影凭空浮现,他面目威严,声音如同雷滚滚:“大胆凡女,妄图逆转律,当堕九幽,永世受罚!”
洛昭然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
她将手中那尊尚有余温的药鼎猛地掷向虚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荒原:“你我是灾星?那你告诉我,是谁让那些母亲亲手埋掉自己的孩子?是谁规定我巫族生来就是原罪,活该被镇压万世?”
“道不公,我便破了这!律无情,我便改了这律!”
药鼎在空中轰然炸开,金色的药浆裹挟着混沌初火的毁灭气息,如同一条咆哮的金龙,直击那神将虚影的胸口!
“啊——!”
神将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胸口被灼穿一个巨大的裂痕,金光四溢。
在彻底溃散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吐出一句恶毒的警告:“寒渊若失神格,三界根基必毁,届时地倾覆,万物同悲!”
脚步踩碎焦土,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
她的手腕仍在渗血,怀中抱着那尊残破的药鼎,如同抱着不肯熄灭的信仰。
空阴云渐散,月光洒在她染血的裙裾上,映出一道孤绝的身影。
就在这片刻宁静中,腰间玉符忽然亮起——
“昭然,墨渊方才感应到,昆仑之巅的星陨台,最后一块镇守玉牌出现了裂痕——有人,正在重启‘斩神台’!”
洛昭然的脚步猛地一顿。
斩神台,专为诛杀叛逆神明而设。
她抬头,遥望着远处昆仑山巅那点不灭的灯火,沉默了许久,忽然笑了。
笑意很淡,却比北境的寒风更冷。
当她推开听雪筑的木门时,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眼角微酸。
推开门的那一瞬,她眼中的锋芒微微一滞。
那熟悉的气味,笨拙搅动的身影,还有那欲藏还露的窘迫……
所有杀伐决断的盔甲,在这一刻悄然剥落。
她忽然觉得累了,不是身体,而是心。
只见寒渊正有些笨拙地守在一个药炉前,一手拄着玉杖,一手拿着一把大勺,手忙脚乱地搅着锅里,而锅底已是一片焦黑。
看到她回来,他有些狼狈地想把锅藏起来。
洛昭然走上前,夺过他手中的勺子,看着锅里那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又好气又好笑:“我了是要炖药给你喝,你还真打算把自己放进锅里煮了?”
寒渊轻咳了一声,耳根微微泛红,眼里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笑意:“只要你愿意尝,我什么都肯煮。”
一句话,让她心中所有的戾气和疲惫都烟消云散。
她低下头,用勺子舀起一点尚算清澈的药汤,轻轻吹了吹热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下次别一个人偷偷练了,叫我一起。”
他含笑点头:“好。”
窗外,昆仑山脉深处,第二十七根镇魂桩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崩塌,化为尘埃。
唯有风中,飘来一句几不可闻的呢喃。
“这一次,换我来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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