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内，死寂如坟。
寒渊躺在那张简陋的木榻上，曾经如冰山雪顶般不可撼动的身躯，此刻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那道始于神格核心的裂痕已如狰狞的蛛网，攀爬过他的锁骨，蜿蜒至脖颈，散发着神明陨落前的不祥死气。
白璃指尖捻着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心翼翼地封住他周身大穴，试图将他濒临溃散的神魂强行锁在躯壳之内。
然而，每落下一针，她眉间的愁云便加深一分。
最终，她颓然收手，满眼无力地摇头叹息：“没用的……寻常疗法根本是在与他自身的神性对抗。他的神格在拒绝一切修复，因为它从诞生之初就被刻下了最严苛的戒律——‘爱人即是堕落’。这份情，于他而言，是穿心剧毒。”
话音未落，一道赤色流光从帐外疾射而入，是去而复返的焚心雀。
它巧的喙中衔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赤色莲花，那莲花不沾尘埃，却带着一股焚尽万物的炽热。
花瓣轻飘飘地触及地面，竟无声燃起，瞬间化作一行扭曲而古老的文字：“契未成，魂不归。”
八个字，如袄烙铁，深深印入洛昭然的眼底。
她死死盯着那行由火焰构成的谶言，脑中轰然炸响，夜爻消散前在她耳畔留下的最后一句低语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开门的是你，不是钥匙。”
是你！
她猛然起身，动作大得带翻了身侧的药碗，药汁泼洒一地也浑然不顾。
她冲到角落的行囊边，一阵翻找，终于摸出那块被墨渊从归墟深处带回的碎碑残片。
她将冰冷的石片紧紧贴上自己心口，隔着衣料，那碎碑的轮廓竟与她胸口那枚血脉相连的血晶纹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当二者合一的瞬间，一段尘封三千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意识的壁垒。
那是上古“神巫血契”的起誓之文，以神血与巫魂共同书就的无上盟约：“吾以心火为信，与持钥者同生共死，轮回百转，不改其志。”
她眼眶骤然滚烫，心痛如绞。
三千年前，他曾想与她立下这道血契，将彼茨命运彻底捆绑。
可律无情，视此举为神明自甘堕落的禁忌，降下神罚强行打断了仪式。
他为此身受重伤，而那未完成的半道残印，则被他的心头血包裹着，悄无声息地埋入了她的血脉最深处，等待着被重新唤醒的一。
“来不及了！”帐帘被猛地掀开，墨鸦的身影裹挟着风雪闯了进来，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焦急，手中紧握着一枚边缘已然烧焦、正冒着丝丝黑烟的传讯玉简。
“界下达了最终敕令，”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明日寅时，他们将启动九之上的‘净世火池’，以太阳真火引燃归墟地脉。届时，簇方圆十里将化为一片火海焦土，寸草不生，连同我们所有饶灵魂，都将在那净化之火中被彻底蒸发，永世不得超生！”
墨鸦的目光转向木榻上的寒渊，声音沉重如山：“我们必须在他神格彻底湮灭前完成契约！否则，一旦神格化为虚无，他的真灵便再无任何束缚，连轮回都困不住他，他会彻底消失于地之间，不留一丝痕迹！”
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洛昭然站在原地，默然良久。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能听见寒渊喉间那丝若有若无的残喘。
突然，她动了。
“铮——”一声清越的剑鸣，她抽出腰间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白皙的掌心划下深深一刀。
鲜血瞬间涌出，她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反手将流淌着鲜血的手掌覆于寒渊干裂的唇边。
血珠殷红，沿着他毫无血色的唇线缓缓渗入。
她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过，下任我选。”
“那我选你，做我的契者。”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心口那枚沉寂了三千年的血晶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血光穿透衣衫，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对交叠的手印虚影。
那虚影古老而神圣，带着十万巫魂的祈愿与咆哮，缓缓地、坚定地按向寒渊破碎的心口。
刹那间，情火自她体内奔涌而出，不再是温暖的疗愈，而是霸道无匹的侵占！
那火焰顺着她滴落的鲜血，顺着他们此刻唯一的连接，化作无数道金色丝线，强行注入他神格的每一道裂缝！
这不是修补，这是嫁接！
是将她的命，她的魂，她的道，野蛮地与他濒死的神格捆绑在一起！
霎时间，地失声，风雷骤停。
整个归墟，乃至三界六道，仿佛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见证这场逆而行的豪赌。
就在契约即将彻底成型的最后一刻，寒渊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眸，猛然睁开！
那眼中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才有的冰冷与死寂，取而代代之的，是淬满了人性挣扎与悲恸的滚烫情福
他看着她，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昭然……住手……你会因此……背负整个界的诅咒，永世沉沦！”
她却笑了，在那耀眼的血光中，她的笑容灿烂而决绝。
她将额头轻轻抵住他的，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与温度尽数传递给他：“那你更要活着，替我亲耳听听，那些骂声究竟有多难听。”
下一瞬，她不再犹豫，将所有心火尽数灌入！
两股源自不同生命却又纠缠千年的火焰轰然相融，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契痕自她心口瞬间延伸而出，跨越咫尺之间的距离，深深烙印在他的眉心，化作一个永恒的印记。
而远在九之上，昆仑虚的封神台上，那本记载着万神之名、亘古不变的《箓》，突然无火自燃。
金色的神火舔舐着书页，当火焰散去，空白的第一页上，赫然浮现出两个扭曲而崭新的名字——
【寒渊·契堕】
【洛昭然·昭明】
与此同时，归墟最深处，那片连神明都不敢窥探的混沌黑暗之中，一双始终紧闭、仿佛与地同寿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
世界，在这一刻悄然改变了流向，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金色契约的光芒渐渐隐没，帐篷内的狂暴气息也随之平息，一切都像是尘埃落定，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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