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下的废弃木屋,终究未能长久困住大晟朝的战神。在“柳叶”姑娘留下药材离开后的第三日,南宫烨的内力已恢复了七七八八,胸口的伤处也只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他不再迟疑,循着记忆和观察,找到了走出这片山坳的路。
当他一身略显狼狈却难掩威仪地出现在焦急搜寻的部下面前时,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副将带着残余的亲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过来,个个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死而复生的神明。
“王爷!您真的还活着!苍有眼啊!”副将声音哽咽,跪地不起。
南宫烨亲手将他扶起,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而疲惫的脸,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简略告知自己坠崖后被一山中采药女所救,隐去了具体地点和“柳叶”的诸多神秘之处,只道对方施救后便悄然离去,不愿留名。
重返北境大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太医们啧啧称奇于他体内奇毒的消退和伤势的惊人恢复速度,纷纷追问是何方高人出手。南宫烨只以“山野异人,性情孤僻,已云游而去”搪塞过去。他雷厉风行地整顿军务,清查内奸,以铁血手腕将三皇子安插的钉子连根拔起,北境局势迅速稳定下来。
然而,只有南宫烨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贴身伺候的老管家发现,王爷书房里,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盒,王爷时常会对着它出神。
盒子里装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几块沾染了早已干涸血迹和药渍的、洗得发白的粗布——是那位“柳叶”姑娘最后一次为他包扎时换下的。还有一撮她留下的、散发着独特清香的药材碎屑。
每当夜深人静,处理完繁重的军务,独自一人时,他的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破败的木屋。篝火的光芒,草药的气息,还迎…那个始终蒙着面纱的身影。
他想起她检查伤口时专注而平静的眼神,想起她递来食物时那双稳定有力的手,想起她面对自己试探时那滴水不漏、偶尔带着点狡黠的反击,更想起她告别时那决绝疏离、毫不留恋的姿态。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她每次离开时,那毫不留恋、干脆利落的背影。
“柳叶……”他低声念着这个化名,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南宫烨活了二十多年,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环肥燕瘦,才情兼备者不知凡几,却从未有谁,能像这个连真容都未曾得见的山野女子这般,在他心里留下如此深刻又复杂的印记。
她救他,不为名利,不图回报,甚至急于撇清关系。
她医术通神,能解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奇毒。
她心思缜密,面对他的试探,应对得衣无缝。
她厨艺精湛,简单的山野食材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她气质清冷独立,宛如山巅积雪,林间明月,让人不敢亵渎,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探寻……
这种种特质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无比神秘而充满吸引力的形象。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或娇柔做作、或工于心计、或唯唯诺诺的女子,截然不同。
一想到她或许正独自穿行在某座不知名的深山里采药,风餐露宿,或许会遇到猛兽毒虫,或许……南宫烨的心就莫名地揪紧。一种强烈的、想要找到她、保护她、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的冲动,油然而生。
这绝不仅仅是报恩那么简单。
南宫烨很清楚,自己是对那个神秘的“柳叶”姑娘,动了心,生了情愫。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烦躁,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活得像一把出鞘的剑,冰冷、锋利、目标明确,从未想过有一,会被一缕如同山间云雾般捉摸不定的情丝缠绕。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是他的心腹暗卫首领,影煞。
“王爷有何吩咐?”
南宫烨转过身,目光锐利:“影煞,调动‘暗影卫’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给本王去找一个人。”
“请王爷示下,目标特征,身份,姓名?”
南宫烨顿了顿,脑海中再次勾勒那抹身影:“姓名不知,或是化名‘柳叶’。女子,年岁……约莫二九上下?身形纤细,常作采药人打扮,头戴斗笠,面覆轻纱。医术……极高,尤擅解毒。性情……冷静寡言,厨艺颇佳。”他描述得有些艰难,发现除了那双眼睛和那股气质,他竟然无法提供更多具体的、可用于搜寻的线索。他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影煞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王爷用这种……带着点不确定甚至可以是“抽象”的方式,去描述一个要寻找的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医术极高?厨艺颇佳?这算什么特征?!
“王爷,”影煞硬着头皮确认,“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特征?比如,口音?惯用左手右手?身上有无特殊印记?或者,最后出现的大致方位?”
南宫烨揉了揉眉心,他也知道这寻找的难度有多大。“最后出现的地方,在断魂崖底附近。口音……似乎是标准的官话,听不出具体地域。其他……暂无。”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她身上,有一股极特别的、清冽干净的草药香气,与寻常医者或药农身上的味道不同,很好辨认。” 这大概是他能提供的、最“具体”的线索了。
“……”影煞感觉自己的职业素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找一个不知道长相、不知道真名、只知道大概年龄、身形、穿着打扮(还可能是伪装的)、医术好、会做饭、身上有特定香气的……神秘女子?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但他不敢质疑,只能躬身领命:“是!属下立刻去办!定会竭尽全力,搜寻这位……柳叶姑娘的踪迹。” 他默默地将“医术超绝的神秘蒙面女大夫”列为了最高优先级的搜寻目标,虽然他觉得这任务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影煞领命而去,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
南宫烨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拿起画笔,试图将记忆中那双眼睛画下来。可他画了半,总觉得缺了神韵,画不出那份独特的冷静与灵动。他烦躁地将画坏的纸揉成一团,扔在一旁。
他又想起那个偷了他“种子”和钱财、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人!一想到她,南宫烨就恨得牙痒痒。那个贪财、无耻、胆大包的女人!等他抓到她,定要……
“等等!”
南宫烨的思绪猛地一顿。
“医术高超……”
“女子……”
“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荒谬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难道……那个“贪财女”和救他的“柳叶”医仙……会是同一个人?!
不!不可能!
南宫烨立刻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那个“贪财女”行为卑劣,趁人之危,偷盗财物,是他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碎尸万段的仇人!
而“柳叶”姑娘,医者仁心,品德高尚,在他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是他心存感激、甚至……心生爱慕的恩人!
这两个形象,一个在地,一个在,云泥之别,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定是他伤势初愈,思绪混乱,才会产生如此离谱的联想!
他用力甩头,将那荒谬的念头驱散。一定是“柳叶”姑娘太过独特,而他又对那个“贪财女”执念太深,才会导致思绪产生了混乱。
对,一定是这样!
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寻找“柳叶”这件事上。无论多么困难,他一定要找到她!不仅仅是为了报恩,他想要亲眼见一见她的真容,亲口问问她的名字,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这种强烈的渴望,如同野火,在他心中蔓延燃烧。
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那个“贪财女”的追查。这两件事,在他心中是泾渭分明的。一边是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白月光,一边是散发着铜臭味的脚下泥。
南宫烨做梦也想不到,他苦苦追寻的两个“影子”,恨之入骨的与情根深种的,从来都是同一人。而他那个聪明绝顶、正在黑水镇某个院里可能刚刚又成功拆掉一个机关锁的宝贝儿子,正是连接这一切的、最关键的证据。
命阅丝线,早已将他们紧紧缠绕,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彻底收紧,将这啼笑皆非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这位自信满满、却已然“眼盲”的战王殿下面前。
而此时,远在黑水镇的冥月,正悠闲地抱着自家胖儿子,看着春华和秋实为了争夺“最佳侍女”称号而进行的(在她看来)幼稚比拼,完全不知道,自己随手救下的“麻烦”,已经对她这个“柳叶”马甲,情根深种,并且发动了堪比国家级搜捕的寻人行动。
她只是打了个的喷嚏,揉了揉鼻子,狐疑地看了看窗外。
“谁在念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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