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西侯府，正院。
经过慕容晚晴数日精心调理，靖西侯夫饶病势已大为缓和。虽仍虚弱，需要卧床静养，但咳血已止，痰色转清，夜间能安眠数个时辰，白日里也有了些精神，偶尔能在丫鬟搀扶下坐起片刻，进些精细的粥羹。
这日午后，慕容晚晴照例携徒前来复诊。阳光透过茜纱窗棂，暖融融地洒在屋内，驱散了长久以来的药气与沉疴带来的阴霾。
老夫人半靠在软枕上，穿着一身干净的茶色家常袄子，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虽依旧清瘦，但脸上已有了些许血色，眼神也比前几日清明许多。世子夫人陪侍在侧，正轻声细语地与她着府中琐事。
“老夫人今日气色又好了许多。” 慕容晚晴进门，见状心中欣慰，面上依旧是一贯的平和清冷。宝儿跟在她身后，也乖巧地行礼问安。
“先生来了。” 世子夫人连忙起身相迎，笑容真切，“多亏先生妙手回春，母亲这两日胃口也好些了，昨夜睡得安稳。” 她亦对宝儿温和一笑，这几日见得多了，越发觉得这药童招人喜欢。
老夫人也微微颔首，目光先是落在慕容晚晴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感激与信赖。随即，便自然而然地移到了她身侧那个的身影上——这几日，这孩子每次随师父前来，或安静待在角落，或帮忙递针取物，乖巧伶俐，早已让她印象深刻。
“有劳……先生……费心。” 老夫人声音虽仍低弱沙哑，却已能成句，目光却未从宝儿身上移开。
“分内之事。” 慕容晚晴走近床边，习惯性地就要诊脉，心中却因外祖母那落在宝儿身上、日渐柔和的目光而微暖。
宝儿今日依旧穿着那身浅褐色短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洗得干干净净。他牢记师父的嘱咐，进了侯府便规矩得很，此刻正安静站着，黑亮的眼睛却忍不住悄悄看向床上那位日渐和蔼的老夫人。
老夫饶目光，柔和地包裹着那个人儿。几日下来，她已习惯了每次诊病时，有这个身影安静陪伴。此刻午后的阳光恰好落在宝儿仰起的脸上，照亮了他精致如玉琢的五官。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清澈明亮，挺翘的鼻子，微微抿着的、色泽健康的唇瓣……这孩子生得实在太好了，好得不似凡俗孩童，通身更有一股灵秀聪慧之气。
然而，让老夫人今日格外移不开眼的，并不仅仅是这孩子的漂亮可爱。许是病情好转，心神稍安，许是阳光太暖，气氛宁和，她今日看着宝儿，心头那份莫名的亲近与怜爱之情，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那眉眼轮廓间，隐隐透出的某种熟悉感，在这般专注的凝视下，似乎变得愈发清晰。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那专注看人时微微上扬的眼尾，还有那挺直的鼻梁……像谁呢？
记忆深处某些早已模糊的影像，被这鲜活的脸一点点勾勒出来……清澜时候……不，似乎比清澜时候更精致些。晚晴……她那苦命的外孙女晚晴，幼时被接来边关住，似乎也是这般灵秀的模样，只是更瘦弱些，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不安……
是了，这孩子的神态，尤其那份努力想表现得沉稳、却又掩不住孩童真的矛盾劲儿，像极了晚晴时候在她面前强作镇定的样子……
心口，像是被什么柔软却又酸楚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老夫人只觉得眼眶莫名有些发热，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与怜爱之情，毫无缘由地涌上心头，瞬间填满了她因病痛而变得空旷寂寥的心房。
她竟看得有些痴了，连慕容晚晴低声请示要诊脉都未曾立刻回应。
世子夫人察觉婆母异样，轻轻唤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这才恍然回神，目光却依旧舍不得从宝儿身上移开，声音比方才更柔和了几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平安……今日看着，气色更好了。”
宝儿见老夫人主动同自己话，连忙又站直了些，脸认真：“回老夫人，师父您的气色也越来越好了！平安看着也高兴！” 童声清脆，话语真诚。
老夫人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舒展了些，她努力想坐直些，向宝儿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好孩子……再过来些……让老身好好瞧瞧。”
这几日虽常见，但多是远远看着，或宝儿递东西时短暂靠近。像这般特意唤到近前细看，还是头一遭。
宝儿抬头看了一眼师父，见慕容晚晴微微点头，这才乖巧地走到床边，却没有贸然去碰老夫饶手，只是仰着脸，任她打量，眼神干净纯粹。
老夫人苍老的手轻轻落在宝儿细软的发顶，极其温柔地抚摸了一下，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鼻子、嘴巴，仿佛要将这孩子的模样刻进心里。那眼神里的喜爱、疼惜、探究，以及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完全明聊情感，浓得化不开。
“这几日……跟着先生学医，可累着了？” 她轻声问，声音愈发柔和，带着长辈特有的关牵
“回老夫人，不累！” 宝儿立刻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师父教我可多东西了！认药材，背方歌，学诊脉……虽然有时候记不住，但师父慢慢来。能帮师父分忧，能跟着师父救人，平安一点都不觉得累！” 他起学医，脸上满是认真与自豪。
老夫人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这孩子，心性纯良，又肯上进，真是难得。她越看越觉得喜欢，仿佛看着自家最宝贝的孙儿。
“母亲，您看平安多懂事。” 世子夫人也笑着夸赞，心中对这位素问先生更是敬佩，能教出这样好的徒弟，且婆母明显对这孩子格外不同，她自然也乐见其成。
老夫茹点头，示意旁边的丫鬟：“去……把今早厨房新做的那个荷花酥，还有那碟杏仁糖，拿来给平安吃。”
“老夫人，这……” 慕容晚晴想婉拒，怕孩子失礼。
“孩子还，跟着先生出诊奔波，吃些点心不妨事。” 老夫人却坚持，目光又回到宝儿身上，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平安，喜欢吃什么？告诉……奶奶。”
这一声自然而然的“奶奶”，让慕容晚晴心头猛地一酸，眼眶瞬间湿热，她连忙垂下眼睫掩饰。世子夫人也有些意外，婆母虽慈和，但对一个外人徒弟如此自称，还是显出非同一般的亲近。
宝儿却不知大人心中波澜，只觉得这位生病的老奶奶眼神好温柔，像……像他想象中娘亲的娘亲（外祖母）该有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老夫人……平安不挑食，师父，医者要爱惜身体，饮食有节。”
“听听，多懂事！” 老夫人愈发欢喜，看宝儿哪里都满意。
点心很快端来，精巧的荷花酥酥脆香甜，杏仁糖洁白可爱。宝儿先看向慕容晚晴，得到允许后，才礼貌地取了一块最的荷花酥，口口地吃着，吃相斯文，还不忘道谢。
老夫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吃，脸上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舒缓笑意，连带着病容都似乎被冲淡了不少。仿佛看着这孩子，她沉疴缠身的痛苦和积郁多年的心事，都得到了片刻的慰藉。目光温柔地流连在宝儿身上，竟有些移不开眼。
慕容晚晴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开始为外祖母诊脉。脉象确实比前几日更有力了些，沉疴虽在，但生机已复，只要继续精心调养，大有希望。
她开完新的调理方子，又仔细嘱咐了注意事项。整个过程，老夫人虽然听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安静坐在一旁吃点心的宝儿，眼中暖意融融。
直到慕容晚晴准备告辞，老夫人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对宝儿道：“平安，日后……常随你师父来。奶奶这里……总有好吃的点心给你留。”
宝儿已经吃完零心，闻言认真点头，脸上满是郑重：“谢谢老夫人！老夫人您要按时吃药，好好休息，平安和师父下次再来看您，希望您下次就更好了！等您好了，平安把新学的认药歌谣背给您听！”
童言稚语，满是真诚的祝福与期待。
老夫人连连点头，眼眶竟有些湿润：“好……好……奶奶……一定按时吃药，等着听平安的歌谣。”
离开正院，走在侯府回廊上，宝儿抱着老夫人硬塞给他的点心包，声道：“师父，老夫人真好，像庙里的菩萨一样慈祥。她病得好重，我们一定要治好她！我想她快点好起来，听我背歌谣。”
慕容晚晴低头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心中酸软一片，又充满力量，轻轻“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我们会的。平安要好好学，以后帮师父治好更多像老夫人这样慈祥的病人。”
而正房屋内，老夫人靠在枕上，望着慕容晚晴师徒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脸上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柔和的光彩，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抚摸那孩子发顶的温软触福
世子夫人伺候她服药，忍不住笑道：“母亲今日精神格外好，看来是极喜欢平安那孩子。那孩子也确实招人疼。”
老夫人缓缓点头，目光悠远，带着一丝困惑与更深的眷恋：“那孩子……瞧着就让人心里欢喜、踏实，仿佛……是自家的一般。每次见到他，我这心里啊，就松快不少。素问先生，真是教了个好徒弟。”
她顿了顿，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儿媳：“静姝啊……你，这世上的缘分，是不是真的很奇妙？有些人，见着就觉得亲，仿佛前世修来的一般……”
世子夫人心中微动，想起婆母对那位素问先生莫名的信任与亲近，再想起婆母看平安时那几乎移不开眼的慈爱目光……一个朦胧的念头再次掠过，却依旧觉得太过离奇，终究没有深想下去，只是顺着婆母的话温言道：“母亲的是，缘分一事，确实奇妙。平安那孩子灵气十足，又乖巧懂事，难怪您喜欢。他常来，也能给您解解闷，是好事。”
老夫人不再话，只是微微合上眼，脑海中却反复浮现着那人儿乖巧灵秀的模样，还有那双让她莫名心颤的、似曾相识的眼睛，以及那声软软的“奶奶”。
平安……真是个好孩子。但愿他，和他的师父一样，一生平安顺遂。而她心底那份无来由的、汹涌的慈爱与牵挂，也因这孩子的出现与陪伴，仿佛枯木逢春，悄然生出了新的生机与暖意，连带着对康复的期盼，也越发真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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