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南宫烨静静躺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微弱断续，而是变得悠长而规律，只是眉心微蹙，仿佛在昏迷中仍承受着某种痛楚。
慕容晚晴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右手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凝神细察。她已经连续守了将近四个时辰，期间只匆匆喝了口水，换过一次肩上的药。灵泉精华炼制的药散和她的针灸发挥了作用，将“狼吻”的猛烈毒性死死压制，但失血过多导致的元气大伤，和毒素对脏腑的侵蚀，仍需时间。
脉象虽弱，却已有了根基。她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全身骨骼都叫嚣着酸疼，左肩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痛。她轻轻收回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南宫烨那只没有受伤、此刻虚握着的左手上。
这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虎口和指腹覆着常年握持兵刃磨出的硬茧。就是这只手，在生死关头，将她护在身后；也是这只手，紧紧抱着宝儿，至昏迷不曾松开分毫；甚至在她施针时，这只手曾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仿佛在寻找什么依停
鬼使神差地，慕容晚晴伸出自己微凉的指尖，极轻地碰触了一下他的指尖。
触感温热，带着生命的气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感激他拼死保护宝儿，是对他伤势的担忧，是多年积怨被这鲜血淋漓的守护冲击出的裂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悸动。
她迅速收回手，仿佛被那温度烫到，同时敛去眸中所有情绪，又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帐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韩冲的声音隔着帐帘低低响起：“慕容姑娘，有发现。”
慕容晚晴起身，又看了一眼南宫烨，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走出王帐。外面色已经大亮，但阴云密布，寒风凛冽。
韩冲脸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白布。“姑娘，按您的吩咐，我们仔细搜查了冰河附近，特别是在冰面下的淤泥和芦苇根丛里，找到了这个。”他掀开白布一角。
托盘上，是一枚深褐色、半个巴掌大、边缘不甚规则的木牌。木质坚硬，像是某种北方特有的铁木，表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但边缘处有细微的、被反复摩挲的光泽，中间穿绳孔的位置，有一道极新的、像是被大力扯断的痕迹。
“此物藏在冰下淤泥中，若非刻意翻找，极难发现。”韩冲道，“不像军中之物，也不似普通百姓所樱”
慕容晚晴拿起木牌，入手沉甸甸，冰凉。她凑近闻了闻，除了淤泥的土腥气，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檀香味？混合着一种北地特有的草叶气息。
“继续。”她将木牌放回。
韩冲又指向托盘另一边，那里放着从南宫烨血衣中清理出的几样零碎物品：破损的玉佩（已被慕容晚晴收起）、几块碎银、一枚军令符，以及……一撮暗红色的、像是泥土又像是干涸血渍的粉末。
“这是从王爷左手紧握的袖口褶皱里找到的。”韩冲指着那撮粉末，“当时王爷左手一直抱着公子，我们掰开他手指时才发现，他袖口里死死攥着一点这个。”
慕容晚晴用指尖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下轻嗅。有血腥味，还有一种……硫磺混合着某种矿物、以及一丝奇异腥气的味道。不像是中原常见之物。
“冰河附近，可有特殊的地貌？比如温泉？矿洞？或者……坟地？”慕容晚晴问。
韩冲回想了一下：“冰河上游约五里处，有一片背阴的山坳，当地人称‘鬼哭坳’，据土质特殊，颜色暗红，寸草不生，偶有怪声，百姓视为不祥，极少靠近。”
慕容晚晴眼神一凝：“鬼哭坳……暗红土质。”她看着手中的粉末，“派人去取些那里的泥土样本回来，心行事，莫要打草惊蛇。还有，”她看向那枚无字木牌，“查查军中，或者附近城镇，有没有人见过类似制式、或是习惯佩戴这种木牌的人。尤其注意……是否与檀香、或是某些特定仪式有关。”
“姑娘怀疑，这木牌是刺客身上所佩？可死士通常不会携带任何标识。”韩冲疑惑。
“正因为是死士，才更可能在某些无意识的细节上暴露来历。这木牌或许是身份信物，或许是某种……精神寄停”慕容晚晴分析道，“能在北地活动、使用‘狼吻’毒、熟悉鬼哭坳地形、并且有实力豢养如此精锐死士的……”她顿了顿，没有出那个名字，但韩冲已然明白。
太子！或者，是与太子勾结的北狄势力！
“另外，”慕容晚晴想起一事，“王爷遇刺的消息传开后，营内可有异常？太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韩冲脸色更沉：“暂时没有明面上的大动作。但我们安插在附近州府的眼线回报，昨日午后，有一支打着‘劳军’旗号的车队从京城方向出发，预计今日傍晚抵达我军前哨。带队的是……东宫属官，太子少傅的门生，是奉太子之命，携带御寒衣物和部分‘补充军需’，前来慰问，并……‘探视’王爷伤情。”
“慰问？探视？”慕容晚晴冷笑，“是来看王爷死了没有，顺便确认宝儿是否安然无恙，再找机会‘安抚’军心，甚至……伺机而动吧。”
“姑娘，我们该如何应对？王爷昏迷，若让他们进入营地核心……”韩冲忧心忡忡。太子的人一旦进来，局面将更加复杂。
慕容晚晴沉吟片刻，眼中寒光闪烁：“让他们来。不但要来，还要‘热烈欢迎’。韩将军，你亲自去前哨迎接，务必‘恭敬有加’。将他们安置在营地东侧那片独立营区，离王帐和医营远些。派‘得力’人手‘保护’，他们的一举一动，我要了如指掌。”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冰冷的锐意：“他们不是带了‘军需’吗？检查可以，但所有入口之物，尤其是饮食，必须经过我们的人之手。另外，准备一场‘像样’的接风宴，就在他们营区。”
“姑娘，您的伤……”韩冲急道。
“无妨。”慕容晚晴抚了抚左肩，“皮肉伤而已。太子既然想看戏，我便演给他看。一个‘忧心王爷伤势、强撑病体、应对失措’的女医，应该符合他的期待吧？”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韩冲看着眼前女子苍白却坚毅的面容，心中震撼。王爷昏迷，她竟能如此迅速地理清线索，布置应对，甚至打算亲自涉险，与太子的人周旋。
“还有一件事，”慕容晚晴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宝儿怎么样？”
提到公子，韩冲脸上露出一丝暖意和无奈：“公子醒了，不哭不闹，就是……就是非要过来守着王爷，嬷嬷怎么劝都不听。这会儿正被刘军医哄着，在您帐里认草药呢，眼睛却老往外瞟。”
慕容晚晴心中一软，又觉酸楚。“看好他，别让他乱跑。晚点……我带他过来看看。” 或许，让宝儿亲眼看到南宫烨正在好转，能让他安心些。至于父子相认后的种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转身欲回王帐，目光掠过托盘上那枚无字木牌和那撮暗红粉末。太子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长，北狄的阴影也若隐若现。而南宫烨昏迷前攥着的线索，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内有权臣虎视眈眈，外有强敌伺机而动，身边是重伤昏迷的孩儿父亲和亟待保护的年幼儿子。
慕容晚晴挺直了脊背，尽管肩伤刺痛，尽管身心俱疲。但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能倒下。
她不仅是神医，是母亲，也将是这数万大军暂时的主心骨，是与太子博弈的棋手。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她掀帘再次步入王帐。榻上的男人依旧沉睡，而她，将为他，也为所有需要守护的人，在这凛冬的战场之上，撑起一片。
帐外，阴云更重，风雪似乎正在酝酿。而营地东侧，那支来自东宫的“劳军”车队，已然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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