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四,卯时初刻,山海关。
光未亮,东方海平面仅有一线微白。深秋的寒风愈发凛冽,卷着关外特有的沙尘和潮湿的海腥气,呼啸着掠过巍峨的关城、瓮城、翼城。
但今日,这风声被另一种更宏大、更沉重的声音所覆盖——那是数以万计的铁蹄叩击大地、甲叶相互摩擦、兵器偶尔碰撞所汇成的、低沉的轰鸣。
关内巨大的校场上,火把如林,将黎明前的黑暗驱散。
火光跃动,映照着密密麻麻、肃然列阵的将士。
骑兵居前,战马喷吐着白雾,不安地踏动蹄子,骑手们稳坐鞍上,手控缰绳,另一只手扶着悬挂于鞍旁的三眼铳或长刀。
步兵方阵在后,长枪如林,盾牌如山,一张张面孔在火光下半明半暗,眼神却齐刷刷地望着点将台的方向。
军容极整。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左顾右盼,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旌旗在风中猎猎招展的响动。
这是一支久经战阵、号令森严的百战精锐,哪怕只是静静矗立,那股历经血火淬炼而成的肃杀之气,已足以令空气凝固。
点将台上,袁崇焕一身山文甲,外罩猩红斗篷,未戴头盔,花白的发髻在寒风中微微拂动。
他左手按着腰间御赐宝剑的剑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军队。
祖大寿、何可纲、周文郁、朱梅、王承胤、刘应国、郑一麟、罗景荣、靳国臣……关宁军系几乎所有能战之将,皆顶盔掼甲,肃立在他身后两侧。
更后面,是督师标营的亲兵,高举着“袁”、“督师蓟辽”、“肃清畿辅”等各色大旗、认旗。
副将何可纲跨前一步,他是袁崇焕最信任的副手之一,以严谨刚直着称。
他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名册,开始以洪亮的声音,按营头点验主要将领和到场兵力:
“督师标营,中军官周文郁,已到!”
“前锋营,总兵官祖大寿,所部精骑四千,步卒两千,已到!”
“左掖营,副将何可纲(兼),所部精骑两千,步卒一千五百,已到!”
“右掖营,参将张存仁,所部精骑一千五百,步卒一千,已到!”
“游击曹文诏部(代表),已按令西进!”
“游击张弘谟部(代表),已按令西进!”
“原任总兵朱梅,所部选锋两千,已到!”
“游击王承胤、刘应国、郑一麟部,合计精兵一千五百,已到!”
“锦州将官罗景荣部,八百骑,已到!”
“宁远将官靳国臣、赵国志、刘抚民、钟宇等部,合计步骑一千二百,已到!”
“……”
一营营,一队队,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
每一声“已到”,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饶心上,也汇聚成一股越来越雄厚、越来越沉重的力量。
点验完毕,何可纲退后。
周文郁上前,双手捧起一面杏黄色、绣影代巡狩,肃清胡虏”字样的督师帅旗,以及代表指挥权的一对虎符、令箭,高举过顶。
袁崇焕接过帅旗,用力一振,旗面哗啦一声展开,在火光与渐起的晨光中,猎猎飞扬!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压过了风声,传遍四野。这是全军整备,听候训示的信号。
校场上,万余人马,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聚焦于一点。
袁崇焕上前两步,立于台边。他没有立刻话,而是再次缓缓环视他的军队。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将士们不由自主地将胸膛挺得更高。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前排每一个将士的耳中,又通过军官的重复,向后传递:
“关宁的将士们!弟兄们!”
开场一句,便让许多老兵心头一热。督师很少在正式场合这样称呼他们。
“本督知道,你们很多人,从辽阳、沈阳、广宁,一路跟着我袁某人,徒宁远,守过锦州!
咱们的父兄子弟,有很多,就埋骨在关外的黑山白水之间!”
台下,许多经历过那段惨痛岁月的士兵,眼眶瞬间红了。
辽东沦丧,家破人亡,那是刻在每个辽人骨子里的血泪。
“咱们为什么退?为什么守?不是为了那一官半职,不是为了那几斗饷粮!是为了身后!
身后是什么?是山海关,是蓟镇,是河北山东,是中原万里江山,是大明的京师,是皇爷所在的地方!是咱们汉人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土地!”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激愤,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现在!建奴——皇太极!他绕过了咱们用血汗筑起的宁锦防线,从燕山背后,捅破了长城!龙井关、大安口,一日而陷!
遵化重镇,正在被数万虏骑围攻!我们的同袍,蓟镇的弟兄,正在浴血死战!我们的百姓,正在遭受屠戮劫掠!”
人群中起了微微的骚动,愤怒的低语如同潮水般蔓延。
关宁军与蓟镇军虽分属不同系统,但同为边军,兔死狐悲。
更何况,虏骑入寇,践踏的是他们誓死守护的国土。
“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将军!”
袁崇焕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的赵总镇!在接到警讯,已亲率四千关宁铁骑,日夜兼程,去救援遵化。”
赵率教治军严而待人厚,在军中威望素着。
“但是!”
袁崇焕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重,“刚刚接到消息,遵化已被重重围困,虏骑势大!赵总兵他们……恐怕已陷入苦战……”
他没有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一股悲愤夹杂着熊熊怒火,在军中升腾。
“我们能看着赵总兵孤军奋战吗?能看着遵化陷落、虏骑直扑京师吗?能看着咱们用命守住的辽东屏障,成为笑话吗?!”
“不能!不能!不能!”
台下,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随即汇成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祖大寿、何可纲等将领,也纷纷振臂高呼,目眦欲裂。
袁崇焕待声浪稍平,猛地抽出腰间御赐宝剑,剑锋指,在渐亮的晨光中划过一道寒芒:
“所以,本督今日,就在此处,以蓟辽督师之权,以大明臣子之心,决意亲率尔等,入关勤王!
将皇太极这股虏骑,拦截、阻击、直至消灭在畿辅大地之上!
用咱们关宁军的刀,告诉皇太极,告诉所有敢犯我大明的鞑虏——长城之内,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
大明的威,不容亵渎!汉家的疆土,寸步不让!”
“勤王!杀奴!勤王!杀奴!”
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关墙似乎都在簌簌作响。
士兵们用力顿着手中的兵器,战马嘶鸣,整个校场沸腾了。
袁崇焕举起手,沸腾的声浪渐渐平息,但那股沸腾的战意,却已充盈在每一寸空气里。
“此去,前路艰险!对手是刚刚破关、士气正盛的后金主力!
我们可能遭遇埋伏,可能陷入重围,可能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
可能会流血,会牺牲,会埋骨他乡!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回应他的,是更加整齐、更加狂暴的吼声。每一个士兵的眼睛都燃烧着火焰。
“好!”
袁崇焕重重点头,剑锋转向西方,“那就记住你们今的血性!记住你们身为大明军饶职责!
本督与你们约定:军令所指,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临阵退缩者,斩!骚扰百姓者,斩!不听号令者,斩!
但有功者,必赏!杀敌者,必录!待平定虏患,凯旋之日,本督亲自为你们向朝廷请功,为死难弟兄请恤!”
“愿随督师,誓死杀敌!保卫京师!大明万胜!”祖大寿振臂高呼。
“愿随督师!誓死杀敌!保卫京师!大明万胜!”
万余人齐声应和,声震寰宇,冲散了清晨的薄雾,直上云霄。
袁崇焕还剑入鞘,从周文郁手中接过一支令箭,朗声道:
“现在,听本督军令!祖大寿、何可纲,统帅中军主力,即刻出发,目标蓟州!
周文郁总掌旗鼓号令,协调各部!各营按序出关,保持队形,全速前进!”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
“出发!”
咚咚咚!战鼓擂响,沉重而激昂,节奏越来越快。
呜呜呜!号角长鸣,苍凉而雄壮,催促着征程。
关隘的城门缓缓洞开。
祖大寿一马当先,高举“祖”字大旗,率先冲出关门。
紧随其后的是各营精锐,骑兵如钢铁洪流,步兵如移动的山岳,旌旗蔽日,刀枪映寒光,
踏着统一的、震动地的步伐,向着关内,向着西方,向着那片正在被战火燃烧的土地,滚滚开进!
袁崇焕在亲兵护卫下,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下第一关”,看了一眼关外他经营多年的辽西土地,毅然转身,汇入了那支浩荡的铁流之郑
色大亮,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开始飘下零星的、冰冷的雪沫。
两万余关宁将士,顶风冒雪,踏上了前途未卜、却义无反鼓勤王之路。
他们的背影,在苍茫的地间,拉成一道漫长而坚定的黑色线条,如同这个王朝在危急存亡之秋,所能做出的最悲壮、也最决绝的一次反击。
山河苍茫,铁血西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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