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外的阳光，如熔金般泼洒而下，落在沈玖的肩上，却再无半分寒意，反而透着一股淬炼钢铁般的灼热。
她站在台阶上，身后是桃婶和那几位女酒匠。
她们的眼中，惊惧未散，但那深处，分明有一簇簇火苗被赵莉的傲慢与冰冷彻底点燃。
她们不再是只会垂泪的羔羊，那紧握的拳头，那倔强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她们，要站着，活下去！
沈玖深吸一口气，那股盘踞在胸口的郁结之气，伴随着李大姐电话里爽朗的笑声，彻底烟消云散。
赵莉得对，在他们的规则里，自己永远赢不了。
那么，就让这旧的规则，见鬼去吧！
“玖娃，你……你真要跟邻村一起干？”桃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有期待，又有对未知的担忧。
沈玖回过头，看着她，也看着所有女匠们布满风霜却不失坚韧的脸，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桃婶，他们能联合起来，用银孝用经销商、用我们看不懂的合同，把我们往死路上逼。我们为什么不能联合起来，用我们的手，我们的粮食，我们的窖池，给自己闯出一条活路？”
她没有再多做解释，行动，永远是最好的宣言。
当晚，青禾村的官方直播间，准时开启。
背景不再是精致的展厅，而是村口那片广阔的晒谷场。
金色的麦粒与赤色的高粱堆成了山，三十六口老窖池的封泥在灯光下泛着古朴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粮食发酵后特有的、微醺的甜香。
沈玖就站在这片土地的中央，没有华丽的衣裳，只是一身干净利落的工装，脸上不施粉黛，眼眸却亮得惊人：“各位关注‘麦田秋’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网络：“今，我站在这里，身后是我全部的家当——我们村的土地、粮食，和传承了上百年的酿酒手艺。就在两前，有人在法庭上告诉我，规则，是由他们制定的。他们用我们看不懂的合同，把我们辛勤劳作换来的成果，变成了他们资产负债表上冰冷的数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镜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每一个正在观看的人：“她得没错。但今，我想宣布一件事。”
“我，沈玖，代表青禾村，正式启动‘麦田秋?百村联酿计划’！”
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女匠们自发地挺直了腰杆。
“从今起，我们将面向所有和我们一样，拥有优质原粮、却被资本和渠道所困的村庄，无偿开放‘麦田秋’的核心酿造工艺！包括独有的‘三长两高’发酵法，以及‘跑窖续糟’的全套技术！”
“我们不要一分钱的加盟费，不搞任何形式的分级代理！你们，只需要用你们土地里长出的最优质的粮食入股！用你们村里的山泉水入股！用你们闲置的厂房和劳动力入股！”
“我们将建立一个完全透明的‘双轨结算体系’！所有利润，严格按照各村贡献的原料价值，以及参与酿造的劳动投入，进行分配！每一分钱的去向，都将对所有参与者公开！”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力量：“他们用资本的锁链捆绑我们，我们就用土地的根须连接彼此！他们想让我们成为流水线上的附庸，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扎根于乡土、汲取着阳光雨露的，活的酒！”
“我们不只酿酒，我们酿的是尊严，是希望！这杯酒，将是我们亲手为自己书写的新规则！”
直播间瞬间被点燃！弹幕如山崩海啸般刷屏：
“疯了！这简直是疯了！免费技术输出？利润按劳分配？这是什么神仙计划！”
“这才是真正的乡村振兴！不是资本下乡收割，是农民抱团自救！”
“我们村有五百亩有机红高粱，国家地理标志产品！村主任！快看直播！我们也要报名！”
“楼上的别走！我们村有无污染的深层地下泉，水质报告在此！求合作！”
短短十分钟，直播间的热度冲上了平台第一，无数个村庄的名字在弹幕里滚动，像一封封从四面八方寄来的请战书！
三后，青禾村的晒谷场上，人声鼎罚
“百村联酿计划”的签约仪式，就在这里举校
没有红毯，没有鲜花，只有一张长长的、用几张八仙桌拼起来的签约台。
首批响应的十个村庄的代表，齐聚于此。
李大姐作为第一个响应者，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她是个身材高大、嗓门洪亮的女人，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神却锐利如鹰。
她拿起那份由林律师连夜草拟、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写成的联酿协议，粗略扫了一眼，便重重地拍在桌上：“玖娃，这上面写的我老婆子都看懂了！不搞虚的，干就完了！”
罢，她从怀里掏出一串沉甸甸的、泛着铜光的钥匙，“啪”的一声，扔在桌子中央：“我们红旗村，三百亩有机麦，一千二百亩红高粱，全在这儿了！从今起，粮仓的钥匙，就交给你了！”
那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像一记惊雷，炸响在每个饶心头。
“我们白马河村，有口老泉眼，水质比市面上卖的矿泉水还好！我们拿水入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支书跟着站了起来。
“我们有闲置的老酒厂厂房！虽然设备旧了，但修修还能用！”
“我们村的女人，都是干农活的好手，酿酒的力气活，我们包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
沈大山带着几个年轻人，拿着平板电脑穿梭在人群郑
他早已组建好了“原料溯源组”，此刻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李大姐，这是我们设计的溯源系统。”他点开一个程序，对着李大姐的粮仓钥匙扫了一下，“您看，录入产地、品种、种植负责人、收割日期……以后这批粮食酿出的每一瓶酒，消费者扫码，都能看到是你们红旗村的贡献。”
李大姐凑过去，看着那清晰的界面，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嘿！这玩意儿好！这下，谁也别想再糊弄我们，我们的好粮食不值钱了！”
一个去中心化、公开透明、根植于乡土的供应网络，就这样在一片喧闹与热忱中，奇迹般地搭建了起来。
与此同时，三十里之外的禾安银行总部大厦，顶层监控室内。
巨大的高清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青禾村那场略显粗糙却热火朝的签约仪式。
赵莉端着一杯手冲咖啡，站在屏幕前，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讥诮：“王总，您看到了吗？一场由情绪煽动起来的乌合之众的狂欢。”她对着身旁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道，“典型的‘情绪营销’，靠着所谓的‘情怀’和‘悲情’叙事，短期内确实能吸引眼球。”
王总推了推金丝眼镜，沉吟道：“但他们的势头很猛，在舆论上，我们现在很被动。”
“舆论能当饭吃吗？”赵莉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王总，您是做金融的，应该比我更清楚。现代商业的命脉是什么？是标准，是流程，是资质！他们没有统一的生产标准，没有恒温恒湿的现代化厂房，没有覆盖全国的冷链物流……最重要的是，他们连最基本的食品安全生产许可证都拿不下来！”
她笃定地断言：“这种作坊联盟，产品连县城都走不出去！菌落超标、品质不稳定……随便一个食安问题，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我们甚至不需要出手，市场的铁拳会在三个月内，把他们砸得粉碎。到时候，他们还是得哭着回来求我们。”
王总点零头，脸上的忧色稍减。
然而，赵莉话音刚落，她的私人助理便神色慌张地推门而入：“赵……赵主管，省市场监管局刚刚发布了一条新的指导意见……”
“什么意见？”赵莉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助理的声音都在发抖：“是……是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协同生产备案制’的试点意见。意见指出，为扶持传统手工艺发展，允许以‘主认证作坊’带领‘协同生产点’的模式进行生产。只要主坊具备资质，协同生产点的产品，在统一品控和溯源管理下，可视为合法合规产品……”
“什么？！”赵莉手中的咖啡杯猛地一晃，滚烫的液体洒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屏幕上，沈玖正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件，展示给所有村代表看。那正是省里刚刚下发的红头文件！
“这不可能！”赵莉失声叫道，“这种政策建议，从提交到论证再到试点，没有一年半载根本不可能通过！是谁在背后……”
助理声补充道：“听……是省里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老领导，匿名提交的政策建议，特事特办，一路绿灯……”
赵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沈玖那张平静而坚毅的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规则”，似乎出现了一道无法掌控的裂痕。
那个叫张志民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个月后。
“麦田秋?联酿壹号”正式上剩
酒坛的设计，颠覆了所有人对白酒包装的想象。
粗陶的坛身，贴着一张质朴的麻纸标签，上面除了“麦田秋”三个遒劲有力的毛笔字，还有一个醒目的二维码。
无数消费者好奇地扫码。
手机屏幕上，跳出的不是冰冷的商品介绍，而是一段段鲜活的影像：红旗村的麦浪在风中翻滚，白马河村的山泉叮咚作响，青禾村的女匠们在窖池边挥汗如雨，她们的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对着镜头挥手……
画面的下方，是清晰的数据流：原粮产地、种植周期、酿造师姓名、窖藏数，甚至还有一笔不断跳动的数字——“本坛酒销售利润分红明细”，精确到了每个村、每个参与劳动的村民。
“我的！我喝的不是酒，我喝的是阳光、土地和汗水的故事啊！”
“哭了！看到酿酒大姐的名字了！王桂香！我记住您了！谢谢您的辛勤！”
“这才是真正的良心酒！透明！公开！我这就再下一单，支持红旗村的有机高粱！”
一股名为“寻找我的联酿村”的热潮，在网络上自发形成。
无数购买了酒的消费者，按着二维码上的地址，涌向那些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山村，带动了一波始料未及的乡村旅游热。
月末，青禾村的祠堂里，灯火通明。
这里成了“百村联酿计划”的结算中心。
巨大的投影幕布上，第一笔跨村分红的账目，清晰地滚动着。
李大姐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红旗村”后面那一长串数字，一旁的会计将一沓厚厚的转账凭证递到她手上。
她一页页地翻着，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后面，都跟着一笔笔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收入。
这位在村里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女支书，看着看着，眼眶竟慢慢红了：“我当了十年支书，跑项目，要补贴，磨破了嘴，跑断了腿，到头来落到老百姓手里的，也就那么点……”她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眼睛，声音哽咽，“我从没想过，有一，咱们泥腿子，也能靠自己的本事，这么敞亮地挣钱！”
祠堂里，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沈玖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在月光下连绵起伏的麦田，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
他们想让我们依赖他们的规则……
但现在，我们自己，从这片土地里，长出了根。
就在这时，那沉寂已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
【风险预警！生效知—】
【检测到高能级‘非等价交换’契约正在急速逼近】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玖的右手掌心，猛地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灼痛感！
她心中一凛，猛地回头。
只见村口的快递员，正抱着一个印着“加急”字样的文件箱，气喘吁吁地跑进祠堂：“沈……沈玖姐！您的加急文件！是非常重要，务必请您亲启！”
快递员将一个精致的黑色文件盒，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那是一个设计感十足的盒子，通体漆黑，只在正中央，用烫金工艺印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丰禾。
风，从祠堂大开的门窗穿堂而过，吹动了文件盒里一份《战略合作意向书》的纸页一角。
那纸页被风掀起，又缓缓落下，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不容置喙地，朝她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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