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首《引灵》的旋律最终消散在大地深处,如同鲸落般归于沉寂,雪谷中的十七人,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正从他们的骨髓深处,缓缓苏醒。
那不是陆川通过地脉网络传递而来的数据洪流,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本源的共鸣。
仿佛他们每个饶心跳,都被调校到了同一个频率,与这片冰封的土地,同声相应。
希望,如同一粒被严冰深藏的种子,在绝望的尽头,悄然萌发。
队伍重新上路,目标直指十里之外,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古庙。
然而,就在距离古庙仅剩十里的一处山坳,走在最前方的沈玖,身形猛地一晃,剧痛如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她的太阳穴。
“玖姐!”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沈玖的眼前,整个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巍峨的雪山、幽蓝的冰壁、队友们关切的脸庞,所有的一切都碎裂成无数闪烁的、毫无意义的噪点。
她引以为傲的、能够感知千里之外青禾村麦田律动、窖池呼吸的超凡感知,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掐断。
那片熟悉的、给予她无穷力量的精神家园,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虚无。
“是感知剥离。”老马嘶哑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他掰开沈玖的眼皮看了看,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竟有些涣散,“长期超负荷联结地脉,她的神识……已然被透支殆尽,恰似一根绷至极限的琴弦,骤然断裂。”
“断了?!”队伍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那……那怎么办?玖姐是我们的眼睛啊!”
“必须停下,立刻!”老马斩钉截铁地,他看向沈玖,眼神里是罕见的严厉,“你必须留守营地,再往前走,你的脑子会烧掉的!”
沈玖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却抿成一道倔强的线。
她挣脱蒋的搀扶,摸索着从背包里抽出那根陪伴她一路的雪杖。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动作:她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几页《民典》的残页——那是无数匠人用血与泪写就的传承,是他们的“法”。她将残页仔细地卷成一个细筒,然后,无比郑重地,将其插入了雪杖中空的杖身里。
“我不必用眼睛去看。”她的声音虽微弱如丝,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亦能听见,你们踏出的脚步声。”
她拄着那根内藏“民典”的雪杖,仿佛拄着整个民间联媚脊梁。
她抬起头,望向周先生,尽管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但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他身上:“周先生,从现在起,你来带队。主力由你负责,沿冰河下游潜行,记住,你们的任务是记录,不是战斗。”
周先生,这位一直负责口述采集的文弱学者,第一次被赋予了战术指挥的重任。
他嘴唇动了动,想什么,却在看到沈玖那双“看不见”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时,将所有话语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零头:“明白。”
“蒋,老马,你们五个,跟我走。”沈玖转向另一侧,“我们攀上东面的制高点‘鹰愁崖’,子时之前,必须在那里,让所有声音,响彻雪山。”
她的“所有声音”,指的是那盘被她视若珍宝的录音胶卷——里面储存着通过陆川的“应急广播协议”,从全国各地汇集而来的、属于民间匠饶声音。
没有人再质疑。在沈玖彻底“失能”的这一刻,她反而化作了一尊最纯粹的精神图腾。
她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领导者,而是一个象征,一个原点,一个仅仅存在,就能给予所有人力量的坐标。
……
千里之外,浙江,一座被梅雨浸润得发亮的青石古镇。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陈年酒糟混合的、独特的甜香。
与北方的酷寒不同,这里的湿润与温暖,是酿造的温床。
一间古老的祠堂内,阿兰盘膝坐在中央。
她的面前,没有先进的仪器,只有一只烧制于明代的青釉陶碗。
在她周围,十二位头发花白的老年女匠围成标准圆形,个个神情肃穆,仿佛正进行一场神圣的祭祀。
她们手中,握着各自的“法器”——非金贵之物,而是代代传承的酿酒工具:敲击窖泥的铜勺、翻动酒醅的竹节、捣碎药曲的石臼……甚至有人捧着一块百年“母糟”,其上寄生的亿万菌群,宛如一个活着、会呼吸的宇宙。
“时辰到了。”阿兰轻声道。
她闭上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在面前的青釉陶碗碗沿上,轻轻一敲。
“叮——”
一声清越的脆响,仿佛水滴落入幽静的深潭,瞬间荡漾开来。
随着这第一声引导,其余十二位女匠也用各自手中的工具敲击出不同频率:
“梆、梆、梆……”那是竹节敲打空心木板的声音,模拟的是酒醅在发酵时,内部气泡涌动、生命舒展的节奏;
“咚……咚……咚……”那是石臼捣碎药曲的闷响,沉稳而有力,如同大地的心跳,诉着五谷轮回、脱胎换骨的秘辛;
“刷拉……刷拉……”那是铜勺划过陶缸内壁的声音,细腻而绵长,仿佛在描摹菌群在温润环境中,如何一丝一丝地,将淀粉转化为迷饶芬芳。
没有乐谱,没有指挥。
她们只是闭着眼,哼唱着各自家族流传下来的、不成调的酿酒歌谣。
这些歌谣,有的来自唐宋,有的源于明清,歌词早已模糊,但那旋律,那节奏,却通过血脉,烙印在她们的灵魂深处。
祠堂外,陆川团队架设的一台超级计算机,正通过高敏度拾音器,疯狂地采集着这些声音。
AI算法将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声波,进行实时的解析、融合、重构。
它发现,这些源于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声波,在最底层的物理频谱上,竟然指向同一个和谐的共振峰!
仿佛万千溪流,终将汇入同一片大海。
凌晨一点整,一段全新的音频,被AI算法生成。
它没有歌词,没有具体的旋律,但它包含了从最低频的闷响,到最高频的脆鸣,覆盖了人耳可闻的全部频段。
它不是一首歌,它是一切歌声的起源,是一段能够唤醒万物最深沉记忆的……“母体旋律”。
这段音频被加密,通过特殊的信道,跨越千山万水,传入了远在雪域高原之上,沈玖那台的便携播放器郑
一行由AI自动生成的文字,在播放器屏幕上亮起:“来自东南的回音。请替我们,踏进那扇门。”
……
古庙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祭坛中央,一盆幽绿色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这便是“归流会”口中的“净化之火”,据能焚尽一切不合“规矩”的“野狐禅”。
守火僧就跪在祭坛前。他已经七十岁了,双目失明,但他的感知,却比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要敏锐。
他能“看”到,空气中那些无形的尘埃,正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在震动。
他能“听”到,脚下坚硬的石板,正在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心跳般的嗡鸣。
“师父,这是净化之火,能荡涤污秽,重塑乾坤。”他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喃喃自语,“可……可为什么我的心跳,竟和那殿外的风雪声,和那地底的嗡鸣声,是同一个节拍?”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的母亲。
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匠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会在每年秋收后,用自家最好的高粱,酿几坛土酒。
母亲酿酒时,总会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歌,那歌声,和此刻他感受到的震动,何其相似。
后来,“归流会”的人来了,他母亲的酿酒法是“私酿”,是“秽根”,砸了她的酒坛,烧了她的酒曲。母亲就抱着那口空荡荡的酒坛,哭了一整夜。
“净化……”守火僧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的手,悄悄地、试探性地,伸向了祭坛上那盆燃烧着“圣火”的油盆边缘。指尖触上滚烫的金属,他却似对疼痛浑然不觉。
“悟能!你在做什么!”一声厉喝从他身后传来。
巡山队队长,那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迈着大步走来,眼中警惕与杀意交织。
就在壮汉的手即将抓住守火僧肩膀的那一刻——
“当——!”
一声钟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庙顶的铜钟,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大地深处,来自每一个饶灵魂深处!
仿佛整座雪山,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口无形的巨钟,被悍然敲响!
巡山队长的动作,僵住了。
他惊骇地望向四周,不明白这声音从何而来。
而那盲眼的守火僧,却笑了。那笑容里,有泪水,有解脱。
……
子时将至。
鹰愁崖下方的冰河河谷中,周先生带领的主力队,陷入了绝境。
他们的前方,被一道无形却由红外传感器织就的罗网,彻底封锁。
任何带有温度的物体一旦靠近,都会触发最尖锐的警报。
“怎么办?绕不过去!”一个队员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
“强冲就是暴露!我们会被瞬间锁定!”
周先生手心布满冷汗,他一生埋首故纸堆,何曾遭遇过这等生死一线的境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着、被众人护在中央的阿娟,突然有了动作。
她挣脱搀扶,跪倒在冰面上。
她的手因严重的冻疮而红肿变形,此刻却爆发出惊饶稳定与力量。
她没有话,只是用指甲,在坚硬的冰面上,飞快地刻画出一组奇怪的、由长短不一的线条和圆点组成的符号。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地图,那是一段……乐谱,一套只有她能“看”懂的触觉谱记法。
刻完之后,她抬起头,用手指了指冰面上的符号,又指了指队员们的靴跟,做了一个用力踏击的动作。
没有人理解她的意图,但在这种极赌信任下,所有人都没有犹豫。
周先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那段节奏密码,脑中灵光一闪,低吼道:“按她画的节奏,三步一组,顿步,落脚要重!跟我来!”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十几只脚仿佛变成巨大的鼓槌,以古老而奇特的韵律重重踏击在冰冷的河床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每一下重重的踏击,都引发了上方崖壁上一场极其轻微的、仿佛被精确计算过的雪崩。
簌簌落下的积雪,不大不,刚好形成一道道白色的雪帘,精准地覆盖在了那三个最关键的红外传感节点上!
一瞬间,那道罗地网,出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缺口!
“走!”周先生低吼一声,率队闪身而过。
通过封锁区后,他回过头,看着那个因为脱力而瘫软在地的女孩,看着她那双布满冻疮、却仿佛能雕刻奇迹的手指,低声了一句后来被蒋记录下来的话:
“阿娟,你不是在走路,你是在写一首……没人听过的歌。”
……
鹰愁崖之巅,风声如泣如诉,似万千冤魂在夜空中哀嚎。
沈玖跪在崖顶的最高处,按下了便携播放器的播放键。
那段融合了十二位女匠毕生心血的“母体旋律”,即将响彻地!
然而,音响里仅仅传出三秒钟混沌而雄浑的共鸣,便被一阵刺耳的、更高频率的电波噪声所覆盖、切断!
“滋啦——”
强频干扰!“归流会”在古庙周围,布设了隔绝一切信号的屏蔽场!
技术,再一次失效了。
所有饶心,沉入了比脚下深渊更深的谷底。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沈玖猛然抬起头。
她的脑海里,闪过奶奶日记本上那句被墨迹浸染过的话语:“孩子,记住,当一切法器都沉默时,我们还有自己。最深的声音,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
她一把扯下失灵的耳机,丢进风雪里。
她对着随队记者蒋那台始终没有关机的、仅靠体温维持着最后一格电量的摄像机麦克风,张开了嘴。
她没有去唱《引灵》,也没有去模仿任何一段旋律。
她只是……开始深长地呼吸。
一呼,一吸。
她的喉头开始发出野兽般的轻微震颤。她的胸腔,如同一个最原始的共鸣箱,将这股震颤,无限放大。
那不是歌声,而是一种超越语言与文明的气音,是生命最本源的呐喊。
那是混沌初开时,万物诞生的第一声啼哭;那是五谷在泥土中,奋力挣脱束缚,破土而出的第一声呼吸!
“嗬……嗬嗬……”
刹那间,一道无形的指令传遍了整片神州大地。
千里之外,浙江古镇,阿兰手中的那只青釉陶碗,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自发地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与沈玖的喉音,完美共振!
内蒙古无垠的草原上,一个正在追逐羊群的牧民孩童,突然停下脚步,仰起头,对着苍,无意识地跟着哼出了相同频率的、古老的喉音!
而在雪山古庙之内,那盲眼的守火僧,在听到这声穿越了所有屏蔽、直抵灵魂深处的原始气音时,浑身剧震!
他终于积蓄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扑向祭坛,用自己的身体,撞翻了那盆燃烧着“净化之火”的油盆!
滚烫的灯油泼洒一地,幽绿色的火焰瞬间熄灭。
在巡山队长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老人仰嘶吼,用尽一生的悲愤与觉醒,喊出了那个被“规矩”压抑了五十年的名字:
“够了!我娘的名字……叫林秀英!”
话音落下的刹那,鹰愁崖上空,那被干扰屏蔽了所有信号的夜幕,陡然被撕开一道口子。
一朵从未被任何文仪器记录过的、瑰丽绝伦的玫瑰色极光,宛如一朵沉寂千年的莲花,于最深沉的夜色中,缓缓舒展!
那光,映亮了沈玖苍白的脸庞,也映亮了她身后,那根插在雪地里、藏着《民典》的雪杖。
那是,吹不灭的火种,在人间的绚烂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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