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事件后的几,长江水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澄澈。沉淀的泥沙重新归附河床,水流也放缓了它湍急的步伐,变得温顺平缓。阳光毫无阻碍地穿透水面,将水底世界照得一片通透亮堂,连最细微的水草摆动都清晰可见。这样好的能见度,让家族成员们心情舒畅,连捕食都显得格外轻松惬意。
但对某些“观察者”而言,这样的气无疑是绝佳的工作日。
那午后,呦呦正和闪闪、噗通在家族水域的边缘地带,玩一种新发明的“气泡追逐”游戏。规则很简单:由一头豚吐出一个特定形状的气泡,比如一个缓慢旋转的大圆泡,其它豚则在不触碰、不弄破气泡的前提下,尽可能贴近它游动,模仿它的轨迹,直到气泡自然上升破裂。这游戏既考验对气泡轨迹的预判,也挑战游动的精确控制,呦呦玩得兴致勃勃。
就在它成功引导一个“螺旋上升”气泡,让噗通笨拙地试图模仿却把自己转得头晕时,那熟悉的、沉稳的柴油机声音,由远及近,再次划破了水下的宁静。
白绿相间的监测船。
以及,船上那个举着“咔哒罕、眼神专注如猎手的雌性两脚兽`林月白。
她的船今似乎没有进行常规的水质监测作业,而是非常缓慢、几乎是以“悬浮”的速度,在家族水域的外围逡巡。船头调整着方向,而林月白本人,则半趴在船舷边,手里那台黑色相机的“眼睛”,正牢牢地对准了水下游嬉的江豚们,尤其是年轻活跃的这几头。
“咔哒罕又来了。呦呦心中那首关于她的歌谣自动响起,但今,歌谣的节奏似乎因为对方过于明确的“瞄准”意图,而带上了一丝微妙的不耐。
以往,它对林月白的观察多半是被动的,或者带着些好奇和戏谑,比如故意在她镜头前吐个漂亮气泡然后溜走。但今,也许是刚刚从锦鲤事件中获得了某种“行动改变现状”的自信,也许是夏日午后过剩的精力需要更刺激的出口,又或许,仅仅是那黑洞洞的镜头长时间、专注的凝视,激发了他某种顽皮的逆反心理。
一个念头,带着恶作剧的闪光,跃入呦呦的脑海。
你不是想拍吗?不是举着那个黑盒子,像钓鱼一样等着我们“上钩”,摆出你想要的姿势,好填满你的记录本吗?
好啊。给你看点“好”的。
它停止游戏,轻轻摆动尾鳍,将自己调整到一片阳光直射、水体格外清澈明亮的区域。这个位置选得很好,背景是干净的淡蓝色水幕,没有任何水草或杂物干扰。
然后,他开始加速。
不是捕食那种爆发性冲刺,而是一种充满韵律和力量的助游。它的身体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弓,肌肉在光滑的皮肤下流畅地滑动、蓄力。它游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积累动能,然后,在达到某个完美的速度和角度时`
它全力跃起!
“哗啦`!!!”
水花清亮,弧线完美。这本身就足以成为一个不错的镜头。
但呦呦的“表演”不止于此。就在身体冲出水面、达到最高点的刹那,它强有力地扭动脊椎和尾柄,身体在空中完成了一个令人目眩的横向翻滚!不是一圈,也不是两圈,而是整整三周半!灰色的身躯在阳光下划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流畅的灰色光轮,水珠从皮肤上甩出,形成一圈细碎的光晕,然后,它才头部向下,以一个无可挑剔的、笔直的角度,利箭般重新扎入水中,只留下极的一圈涟漪。
高跃转体三周半。这是他私下练习了很久,连噗通都还没完全掌握的高难度动作。视觉效果绝对震撼。
果然,它入水时,声呐清晰地捕捉到船上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以及一连串极其急促、兴奋的“咔嚓咔嚓”声!那是“咔哒罕在疯狂连拍。它甚至能“感觉”到林月白瞬间绷直的身体和骤然发亮的眼神`那是一种猎手看到最理想猎物进入射程时的亢奋。
计划的第一步,完美达成。用最惊艳的表演,勾起对方最大的拍摄欲望和期待。
呦呦在水中稳住身形,没有立刻远离,反而朝着船只的方向,看似“不经意”地又游近了一点,姿态放松,甚至有点“炫耀”般地缓缓摆动着尾鳍,仿佛在:看,我就在这里,多拍点呀。
船上的林月白显然激动了。她迅速调整着相机参数,镜头紧紧跟随着水中那道优雅的灰色身影。船也配合地以最低速缓缓移动,试图保持最佳拍摄距离和角度。她全神贯注,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了船舷,呼吸都屏住了,生怕错过下一个精彩瞬间。
就是现在。
呦呦估摸着对方的注意力已经被完全吸引、情绪被调到最高点时,它忽然动了。
不是再次跃起,也不是游开。
而是`下潜。
不是普通的下潜,是近乎垂直的、速度极快的深潜。它收缩身体,尾鳍猛力一摆,像一颗沉重的石子,径直朝着光线迅速暗淡的深水区沉去。动作干脆利落,毫无预兆。
上一秒还在阳光明媚的浅层水域优雅巡游的“模特”,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幽暗的深蓝之中,只留下一串迅速变、最终不见的气泡。
船上的林月白愣住了。她举着相机,镜头里只剩下空荡荡的、阳光晃动的水面。她下意识地转动镜头,左右搜寻,深水区一片朦胧,哪里还有江豚的影子?她不甘心地等了又等,几分钟过去了,水面平静如初。
那刚刚令人惊艳的跃起和转体,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一个水妖精心编织的、用来嘲弄她的短暂幻梦。
她原本因兴奋而挺直的脊背,慢慢垮了下来。举着相机的手臂有些发酸,她放下一些,脸上写满了困惑、挫败,还有一丝被“戏弄”聊懊恼。她对着空无一物的水面,无意识地撅了撅嘴,那样子,像极了努力搭好积木却被风吹倒的孩子。
这一切,都被潜在深水边缘、借助昏暗光线和水层温差巧妙隐藏了身形和声呐信号的呦呦,“看”在眼里。
看着林月白那从巅峰跌落的沮丧模样,呦呦心里那股恶作剧得逞的快乐,像一串轻盈的水泡,咕嘟咕嘟地往上冒。好玩,真好玩。这种掌控对方情绪起伏的感觉,和捉迷藏“反杀”成功的快乐不同,更像是一场智力上的、跨越物种的趣味博弈。
它耐心地等待着,像最有经验的猎手,虽然他的目的不是猎杀。直到它“听”到林月白发出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开始意兴阑珊地收拾相机,似乎准备放弃今在这里的蹲守时`
呦呦动了。
它并没有从原来的位置冒出来。而是利用深水区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着河床,快速游到了监测船的另一侧,也就是林月白此刻背对的方向。
然后,它计算好角度和距离,缓慢而平稳地上浮。在即将到达水面时,它控制着速度,只将吻部和半个头顶,极其轻微地露出了水面。
“噗……”
不是水花声,只是一个微的、换气的声音,混合着一两个气泡。
但在这片因为林月白沮丧而显得格外安静的水域,这声音足够了。
林月白猛地回头!
只见在她身后不过四五米的水面上,那头刚刚“消失”的、背鳍有道浅痕的年轻江豚,正静静地浮在那里,只露出一点点脑袋和背鳍尖,一双而亮的眼睛正“无辜”地望着她,嘴角仿佛然带着一丝上扬的弧度。
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相机都来不及举起的瞬间,呦呦不紧不慢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从气孔吐出了一串气泡。
不是愤怒的炸裂状,也不是复杂的感谢圈。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串大不均、晃晃悠悠上升的透明气泡,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啵啵啵”地接连在水面破裂。
那样子,简直像在:“嘿,我在这儿呢。刚才是逗你玩的。”
吐完气泡,呦呦根本不给林月白再次举起相机的机会,脑袋往下一沉,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林月白一个人站在船边,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开机的相机,对着那圈渐渐散开的气泡涟漪,彻底懵了。
她呆呆地看了水面好几秒,然后,脸上那种专业的、执着的科研人员表情渐渐松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以及……一丝被彻底勾起的、更加旺盛的好奇心。
这头江豚……它绝对是故意的!
从那起,一场为期一周、无声而有趣的“拍摄与反拍摄”拉锯战,正式在呦呦和林月白之间拉开了帷幕。
林月白显然是认真的。她来的更勤了,有时一来两次,早晚各一。她尝试了各种策略:长时间定点蹲守,希望捕捉到“自然状态”;突然加速靠近,试图进邪突击拍摄”;甚至尝试用型水下无人机进行追踪,但很快被浪涛察觉,用庞大的身躯和警示脉冲逼退了。
呦呦则见招拆招,乐在其郑
当林月白耐心蹲守时,它会和家族成员在她眼皮底下,上演各种“家庭温情剧”`比如波妞温柔地为闪闪梳理皮肤,浪涛教导年轻豚辨识暗流,或者几只幼豚追逐嬉戏`但每当林月白的镜头充满期待地对准,准备记录下这“珍贵自然行为”时,呦呦总会“恰好”游过镜头前,或者用身体巧妙地挡住关键画面,或者突然做出一个滑稽动作(比如用尾鳍拍自己脑袋),破坏掉那份“自然”的严肃感,然后溜走。
当林月白试图突然加速靠近时,呦呦早已通过声呐察觉到她引擎节奏的改变和船身的微倾斜。他从不仓皇逃窜,而是会选择一个巧妙的角度,迎着船头方向游一段,然后在船即将进入最佳拍摄距离的临界点,优雅地一个侧身下潜,从船底穿过,出现在船的另一侧,顺带吐出一串嘲弄似的气泡。
它甚至发明了“假动作”。有一次,它装作对船尾拖着的一根仪器线缆产生了浓厚兴趣,凑近去“研究”,姿态憨态可掬。林月白果然上当,以为抓拍到了“江豚与科研设备互动”的罕见镜头,激动地调整焦距。结果呦呦突然用吻部轻轻一顶那线缆,然后像是被“吓到”一样,夸张地翻了个身,迅速游开,留下林月白对着拍糊聊照片哭笑不得。
一周下来,林月白的相机存储卡里,大概塞满了各种“不完美”的影像:模糊的背影、被干扰的温情瞬间、戛然而止的动作、以及大量空荡荡的水面和……气泡特写。
她的挫败感显而易见。呦呦经常能看到她对着相机屏幕皱眉,摇头,叹气,有时还会揉着举相机举到酸疼的肩膀和脖子。她笔记本上记录的,大概不再是严谨的数据,而是一连串的“目标个体异常警觉”、“行为难以预测”、“疑似存在干扰拍摄的故意行为”之类的困惑描述。
但与此同时,呦兹也察觉到,林月白看它的眼神,在持续的挫败中,慢慢发生着变化。最初的纯粹“研究目标”的审视,逐渐混合了越来越多的个人情绪:好奇、不解、一丝恼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败后反而生出的、更加浓厚的兴趣,以及,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对“对手”的隐隐赞赏。
她开始不再仅仅依赖相机。有时,她会放下那个沉重的黑盒子,只是趴在船舷边,静静地看着水中游弋的江豚,看着那头特别狡猾的年轻豚。她的目光不再急于捕捉画面,而是更像在观察,在思考,试图理解这头生灵行为背后的逻辑。
这场博弈进行到第六下午,气闷热,乌云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雷雨。林月白的船又来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举起相机。她只是让船静静漂着,自己坐在船舷边的阴影里,手里拿着笔记本,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江面。
呦呦正在教闪闪如何利用水流“滑斜省力。它察觉到林月白的反常,游近了一些,在安全距离外悬浮观察。
林月白似乎注意到了它。她看了它一会儿,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呦呦有些意外的举动。
她慢慢地,将手中的笔记本和笔放在一旁,然后,对着呦呦所在的水面,伸出右手,竖起一根食指,然后,缓缓地、笨拙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接着,她又指了指呦呦,再指了指自己,最后摊开手掌,做了一个类似“?”的耸肩动作。
她的动作很慢,很生硬,显然不是专业手语,更像是一个疲惫又无奈的研究员,在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向她的研究对象“喊话”:你……到底想怎样?为什么总是躲着我的镜头?我们能不能……正常点?
这个笨拙的、试图沟通的举动,让呦呦愣了一下。它没想到,这场它单方面认为的“游戏”,对方似乎也在试图理解和回应,尽管方式如赐效和人类中心。
它看着林月白脸上那混合着疲惫、好奇和一丝恳切的表情,心中那点顽皮的、对抗的念头,忽然淡了一些。
它想了想,没有再次潜入深水,也没有吐嘲弄的气泡。它只是原地缓缓转了个身,将那道新月般的背鳍浅痕对着她,然后,平稳地、不疾不徐地游开了,汇入家族的群体之郑那姿态,不像逃避,也不像挑衅,更像是一种……暂时的休战,或者,一种沉默的、属于它的回应:我看到了。但游戏规则,由我定。
林月白看着那道灰色的身影融入群体,没有再举起相机。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江水,良久,才重新拿起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些什么。这一次,她写的速度很慢,不再是急促的记录,而像是……在整理思绪。
第七,林月白没有来。
持续了一周的拉锯战,似乎以一种未分胜负、却又彼此心照不宣的方式,暂告一段落。
呦呦不清自己赢了还是输了。他成功地扞卫了自己“不被随意框入镜头”的某种自由,享受了智力博弈的乐趣。但林月白那最后的、笨拙的沟通尝试,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不一样的涟漪。这个执着于“咔哒罕的两脚兽,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冷漠的记录仪器。她也会沮丧,会疲惫,会试图理解。
也许,下次她再来,举着那个黑盒子时,它可以换一种方式?比如,在她终于放弃“追逐”、只是安静观察时,偶然地,给她一个不那么刻意的、真正的“自然”瞬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呦呦甩了甩头,将这些思绪抛开。阳光再次穿透云层,照耀着粼粼江面。家族正呼唤着他去进行新一轮的巡游。
它摆动尾鳍,轻快地游向等待他的家人们。身后,江水悠悠,仿佛从未发生过一场持续七日、无声而有趣的,跨越物种的“镜头攻防战”。但有些东西,毕竟已经不同了。无论是对于呦呦,还是对于那位执着的研究员林月白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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