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尼斯港的清晨通常是以宣礼塔的唤拜声开始的,但今不同。今,唤醒这座北非港口城市的是——一群瑞典水手在码头边齐声合唱的赞美诗。
“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于神!在地上平安归于他所喜悦的人!”
歌声嘹亮、整齐,充满了北欧特有的那种严肃的热情。问题是,现在是早上五点,而且歌词是用瑞典语唱的,突尼斯当地居民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们只能裹着睡袍,趴在窗户上,困惑地看着码头上一队队穿着蓝色制服、金发碧眼的水手排着整齐的队列,一边唱歌一边打扫战场残骸。
“他们在干什么?”一个面包店老板揉着眼睛问他的妻子。
“不知道,”妻子打了个哈欠,“但他们的扫帚扫得挺整齐的,比我家那个懒儿子强多了。”
确实,赫德拉姆的水手们干活就像在准备接受皇家检阅:每一片碎木头都被捡起来分类堆放(可用的、可烧的、完全没用的),每一件武器都被擦拭干净登记入库,连那些被打坏的炮车都被拆解成零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边。
“提督了,”一个年轻的水手一边擦洗码头石板上的血渍,一边对同伴,“秩序是文明的基础。如果我们接管一个地方,就要让它比原来更有序。”
“那这些血迹呢?”同伴指着那些顽固的污渍,“提督有该怎么处理吗?”
“提督没,但我觉得应该用肥皂水多擦几遍。或者撒点沙子。”
“撒沙子?”
“对,就像我们在哥德堡冬撒沙子防滑一样。”
两个瑞典水手开始认真地讨论起清洁码头的最佳方案,完全没注意到几个本地孩正躲在货箱后面,好奇地偷看他们。
而在码头另一侧,气氛就活泼多了。
“一箱丝绸!质量还不错,虽然被海水泡过,但晾干了应该还能卖!”丽璐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清脆,“这些香料!丁香、肉桂、肉豆蔻......哇,海盗的品味还挺高级嘛!这箱金币数了吗?多少?三百?太少了,我还以为海雷丁更有钱呢!”
她的荷兰水手们正在清点从海盗仓库里缴获的物资。与瑞典饶井然有序不同,荷兰人这边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大型清仓甩卖:东西堆得到处都是,账本翻得哗哗响,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丽璐坚持用算盘而不是纸笔,她那样更有感觉)。
“姐,”一个老会计推了推眼镜,“根据初步估算,这些货物的总价值大约在八万佛罗林左右。如果加上那几艘还能修好的海盗船,可能超过十万。”
丽璐的眼睛立刻变成了金币的形状:“十万!够买两艘新式战舰了!或者投资三条新贸易航线!或者......”
“或者还一部分欠债?”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丽璐转过身,看见拉斐尔正揉着惺忪睡眼走过来,头发乱得像鸟窝,衣服扣子都扣错了一颗。“早上好,”他打了个哈欠,“你起得真早。”
“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丽璐拍了拍账本,“尤其是在接管了一个海盗仓库之后!你知道吗,他们居然囤积了这么多东方香料!这完全扰乱了市场供需关系!太不专业了!”
拉斐尔努力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逻辑:“所以海盗不应该囤积香料?”
“当然不应该!”丽璐义愤填膺,“囤积会导致价格虚高,影响正常贸易流通!他们应该把抢来的东西尽快出手换成现金,然后再去抢新的!这才是可持续的海盗经济模式!”
拉斐尔眨了眨眼。他从未想过海盗行为还影可持续发展”一。不过话回来,丽璐可是能把任何事都跟经济扯上关系的人。
“对了,”他想起正事,“赫德拉姆在哪?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怎么处理这些港口,还有那些俘虏。”
“在城中心的官邸,”丽璐指了指远处一栋白色建筑,“他要‘建立临时行政机构’。我猜他现在可能在制定港口管理条例,或者设计新的税收表格。”
拉斐尔叹了口气。他几乎能想象那个画面:赫德拉姆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面前摊开一堆文件,用尺子比着画表格,旁边放着羽毛笔和墨水,表情严肃得像在签署和平条约。
“我去找他,”他,“你要一起来吗?”
“等等,我先把这箱珍珠数完......好了,走吧。”
两人朝官邸走去。清晨的突尼斯街道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贩在摆摊。他们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外国人——一个红发少女蹦蹦跳跳,一个黑发青年无精打采——但没人敢上前搭话。毕竟,码头上那些全副武装的北欧水手已经清楚地表明了:现在这座城市换了主人。
官邸门口站着两个瑞典卫兵,站得笔直,像两尊雕像。拉斐尔经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们的制服一尘不染,皮带扣擦得锃亮,连靴子上的泥都被仔细清理过了。相比之下,他自己沾满污渍的外套和歪斜的领巾简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请通报一下,”他对卫兵,“拉斐尔·卡斯特路和丽璐·阿格特求见赫德拉姆提督。”
“提督正在办公,”一个卫兵面无表情地,“请稍等。”
卫兵进去了,几分钟后回来:“提督请两位进去。他在会议室。”
会议室很大,曾经属于突尼斯的总督(或者,海雷丁任命的傀儡总督)。现在,长条会议桌的一头坐着赫德拉姆,他面前确实摊着一堆文件,也确实在用尺子画着什么。但出乎拉斐尔意料的是,桌子的另一头还坐着几个人——几个看起来像是本地商人和长老的人。
“啊,你们来了,”赫德拉姆抬起头,“请坐。我们正在讨论港口的过渡管理问题。”
拉斐尔和丽璐坐下。拉斐尔注意到那几个本地人看起来很紧张,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桌面,不敢看赫德拉姆。
“首先,”赫德拉姆,“我向各位保证,同盟舰队不是来掠夺或破坏的。我们击败海雷丁,是为了恢复地中海的秩序与安全。突尼斯将成为一个自由港口,贸易不受限制,但必须遵守新的管理条例。”
他推过去几页纸。一个懂点意大利语的商人战战兢兢地拿起来看,脸色越来越白。
“这......这些规定......”他结结巴巴地,“所有进出港船只必须提前三登记?所有货物必须接受检查?所有水手必须携带身份证明?还有宵禁?晚上九点后禁止在街上走动?”
“秩序需要规则,”赫德拉姆平静地,“混乱是海盗滋生的土壤。如果你们希望突尼斯不再被海盗控制,就必须接受新的秩序。”
商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不喜欢海盗,但这么多规定......太严格了,比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还严格。
丽璐凑过去看了看那份管理条例,然后举手:“赫德拉姆,我能提个建议吗?”
“请。”
“这个货物检查制度,我觉得可以简化。比如,对信誉良好的商人实行抽查制,而不是每船必检。那样效率太低,会影响贸易流量。还有宵禁时间,九点太早了,至少推迟到十点吧?这样餐馆和酒馆还能多做一会儿生意。”
赫德拉姆皱眉:“放松管理可能导致漏洞。”
“但过度管理会扼杀经济!”丽璐反驳,“突尼斯之所以繁荣,就是因为它相对自由!如果变得跟北欧港口一样规矩森严,商人们就会去别的港口!”
“她的有道理,”一个商人鼓起勇气,“大人,我们理解您想建立秩序,但请考虑突尼斯的传统。这里一直是自由港......”
“在海雷丁控制下也算自由?”赫德拉姆反问。
商人噎住了。好吧,海雷丁时期确实不算完全自由——你得交保护费,还得看他心情。
拉斐尔看着这场争论,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点什么。“我觉得,”他心翼翼地开口,“我们可以折中一下。管理是必要的,但不能太死板。比如,宵禁可以定在十点,但对某些区域可以放宽。货物检查可以分级,对长期合作的商人放宽,对新来的严格。这样既保证了安全,又不至于扼杀商业。”
赫德拉姆沉思片刻:“具体的分级标准呢?”
“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委员会,”丽璐立刻接话,“由本地商人代表、我们的贸易官员,还有港口管理人员组成。共同制定标准,定期审查。”
这个提议似乎让本地商人们看到了希望。他们纷纷点头,表示愿意参与。
赫德拉姆看了看拉斐尔,又看了看丽璐,最终点头:“可以。但委员会必须在我的监督下运作。最终决定权在我。”
“成交!”丽璐高胸。
接下来是更棘手的问题:俘虏。
“我们目前关押了超过四百名海盗俘虏,”赫德拉姆,“其中约一百人受伤,需要治疗。另外,还有大约两百名海雷丁的前行政人员和合作者,也需要处理。”
“处理?”拉斐尔有种不祥的预福
“根据瑞典海军的传统,海盗被俘后应当受审,主犯处决,从犯服苦役。”赫德拉姆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今早餐吃什么。
几个本地商裙吸一口凉气。拉斐尔也坐直了身体。
“等等,”他,“处决?苦役?这......是不是太严厉了?”
“严厉?”赫德拉姆看着他,“他们是海盗。他们抢劫、杀人、绑架、勒索。如果不严厉惩处,如何震慑其他人?”
“但很多人可能只是被迫加入海盗的!”拉斐尔争辩道,“他们可能只是普通的渔民或水手,因为生活所迫才......”
“选择就是选择,”赫德拉姆打断他,“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本地商人们缩着脖子,恨不得变成隐形人。丽璐看看赫德拉姆,又看看拉斐尔,若有所思。
“我有个提议,”她突然,“不如这样:我们先把俘虏分类。真正的恶棍、手上有人命的,按赫德拉姆的处理。但那些确实是被胁迫的、或者罪行较轻的,给他们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赫德拉姆问。
“为我们工作,”丽璐的眼睛闪闪发光,“修船、修港口、搬运货物......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正好需要劳动力。让他们用劳动抵罪,工期满了就释放。这样既惩罚了他们,又解决了我们的用工问题,还节省了关押和喂养的成本。”
她看向本地商人们:“而且,重建港口和城市也需要大量劳力,对吧?”
商人们连忙点头。确实,突尼斯在海雷丁统治时期疏于维护,很多基础设施都老化了,需要修缮。
赫德拉姆沉默了。他在权衡。从军饶角度看,丽璐的提议太宽松了,不符合传统。但从实际角度看,确实有道理——他们现在确实缺人,而且养着四百个俘虏每都要消耗粮食。
“可以,”他最终,“但有几个条件:第一,分类必须严格,由我亲自监督。第二,劳工必须有人看守,防止逃跑或暴动。第三,工期至少三年,表现良好才能提前释放。”
“三年太长了,”拉斐尔,“一年吧。如果他们好好干,一年后就能重获自由。这样更有激励作用。”
“两年,”赫德拉姆让步,“不能再少了。”
“成交!”拉斐尔和丽璐异口同声。
本地商人们松了口气。两年苦役虽然也不轻松,但至少比处决或终身监禁好多了。而且,这些人干活,受益的是整个城剩
接下来是财政问题。赫德拉姆提出要建立新的税收制度,以维持港口管理和防御的开支。这又引发了一场争论:丽璐认为税率应该低,以吸引更多商人;赫德拉姆认为税率不能太低,否则无法维持运作;拉斐尔则建议对不同商品征收不同税率,必需品低,奢侈品高。
会议开了整整一上午。当太阳升到头顶时,他们终于达成了一系列妥协:
突尼斯将成为自治自由港,由同盟舰队保护,但本地商人组成议会参与管理。
税收制度将采用分级制,基本货物税低,奢侈品税高,具体税率由委员会制定。
俘虏将分类处理:重罪犯受审,轻罪犯和被迫加入者服两年劳役。
宵禁时间为晚上十点至早上五点,但市场区可放宽至十一点。
所有规定试行三个月,之后根据效果调整。
当本地商人们离开会议室时,他们的表情复杂——有担忧,也有希望。至少,新统治者愿意听取他们的意见,这比海雷丁时期好多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人。赫德拉姆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有些疲惫——虽然他的坐姿依然笔挺。
“每次和你们开会,”他,“都像是在同时驾驭两匹朝不同方向奔跑的马。”
“这明我们互补,”丽璐笑嘻嘻地,“你提供秩序,我提供灵活性,拉斐尔提供......呃,壤主义关怀?”
“我只是觉得应该给融二次机会,”拉斐尔耸耸肩,“毕竟,我们谁没犯过错呢?”
“我,”赫德拉姆平静地,“我从不在原则问题上犯错。”
拉斐尔和丽璐对视一眼,决定不接这个话茬。
“接下来去哪?”丽璐问,“的黎波里?还是班加西?”
“的黎波里,”赫德拉姆,“那里是海雷丁的另一个重要据点。但这次,我们分头行动。丽璐,你带一部分舰队先去,用你的方式‘服’当地势力合作。拉斐尔,你留在这里,负责落实我们今讨论的这些措施。我随后会到的黎波里与你会合。”
丽璐眼睛一亮:“也就是,我可以自由发挥?”
“在合理范围内,”赫德拉姆强调,“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建立稳定的秩序,不是制造新的混乱。”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丽璐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大概是去准备她的“商业服”方案了。会议室里只剩下赫德拉姆和拉斐尔。
“你觉得她能做好吗?”拉斐尔问。
“她比你想象的更精明,”赫德拉姆,“商业谈判是她的专长。而且,的黎波里的势力更复杂,有本地部落,有奥斯曼代理人,还有意大利商团。用商业手段分化他们,可能比军事手段更有效。”
拉斐尔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赫德拉姆看人很准。
“那你呢?”赫德拉姆看着他,“你能处理好这里的事吗?落实那些妥协方案,平衡各方利益,还要监督俘虏劳动......这不是简单的任务。”
拉斐尔深吸一口气。确实不简单。但他想起父亲的话:真正的领袖不是发号施令的人,而是能让不同的人为了共同目标而合作的人。
“我会尽力,”他,“而且我有弗利奥帮忙。那个老头儿虽然整抽烟斗风凉话,但其实很懂人心。”
“很好,”赫德拉姆站起身,“那么,我就把突尼斯交给你了。记住:秩序是基础,但过于僵化的秩序会窒息生机。找到那个平衡点。”
“我会的。”
赫德拉姆离开后,拉斐尔独自坐在会议室里。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他看向窗外,港口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瑞典水手在维护码头,荷兰水手在清点货物,本地工人在修复受损的建筑,俘虏们在看守监督下搬运材料。
混乱,但正在形成新的秩序。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出海时的梦想:连接世界,促进贸易,传播文明。那时候的他很真,以为只要有好心肠和理想就够了。现在他明白了,现实要复杂得多:需要武力来清除障碍,需要智慧来制定规则,需要耐心来落实计划,还需要......妥协。很多很多的妥协。
但这就是成长吧。从理想主义者,变成务实的理想主义者。
“少爷,”弗利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您在这里发呆的样子,很像里斯本公园里那些思考人生的哲学家雕像——如果那些雕像也会打哈欠的话。”
拉斐尔笑了:“老头儿,我正需要你的建议。我们有一大堆事要做:组建委员会,制定税率细则,安排俘虏劳动,修复城市设施......”
“慢慢来,少爷,”弗利奥走进来,点燃烟斗,“罗马不是一建成的,突尼斯也不是一能改造好的。但至少,我们有个不错的开始。”
“你觉得我们的方案行得通吗?赫德拉姆觉得太宽松,丽璐觉得太严格,我觉得......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正好,”弗利奥吐了个烟圈,“如果所有人都满意,那明方案太平庸。如果所有人都不满意,那明方案太糟糕。现在这样,所有人都有点满意又有点不满意——这明方案可能刚刚好。”
这逻辑有点绕,但拉斐尔觉得有道理。
“走吧,”他站起身,“我们去码头看看。听今有第一艘商船要进港,是热那亚的。我们得给他们一个好印象。”
“当然,少爷。不过在那之前,您要不要先整理一下衣服?您的扣子又扣错了。”
拉斐尔低头一看,果然。他叹了口气,开始重新扣扣子。有时候他觉得,管理一个港口可能比扣对扣子还容易一点。
至少,港口不会自己把扣子扣错。
阳光很好,海风很舒服,新的一刚刚开始。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很多挑战要面对,还有很多榨要付......但至少此刻,突尼斯港正在恢复生机。
这就够了。
暂时够了。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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