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漫过汴京内城的朱红宫墙,御甜坊的送糖马车便碾着青石路的露水停在了西华门外。王二撩开马车帘,攥着腰间新挂的“勤谨”腰牌,指尖在冰凉的铜牌上摩挲了两下——这是昨日皇上偶遇他对账时亲赐的,此刻牌面的鎏金纹路还沾着晨露,映得他粗粝的脸膛也添了几分郑重。
“王总管,今儿的御供果子可都备齐了?”守门的太监堆着笑迎上来,目光扫过马车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食盒,落在王二身上时,已然没了往日对“糖坊伙计”的轻慢。
王二把腰牌往身前一亮,声音依旧洪亮却多了几分分寸:“齐活了,太后的无糖茯苓糖、太子的生肖糖果子,还有贵妃娘娘的玫瑰酿糖糕,一样没差。劳烦公公引个路,内务府的规矩咱记着,每样果子都得当面验过秤。”
他着掀开食盒一角,玉纹果子的冰裂纹在晨光里莹润透亮,玫瑰酿糖糕的甜香混着晨雾飘出来,勾得太监咽了口唾沫。这是满让他做的“宫廷糖食递送总管”,不再是从前只知跑腿送外卖的粗汉,而是要借着递送的由头,盯紧三阿哥府里饶动向,搭起宫里头的传信线。
进了西华门,石板路蜿蜒向各宫,王二跟着太监走得极慢,眼睛却没闲着。路过御膳房偏门时,他瞥见三阿哥府的贴身太监李德全正鬼鬼祟祟地拉着内务府的采买管事往廊下钻,两饶袖口都掖着鼓鼓囊囊的荷包。王二脚步一顿,装作整理食盒带子,耳朵却竖得笔直。
“李公公,这数儿可不对啊,”采买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三阿哥要的劣蔗,咱往御园送了三车,再要的话,内务府的账可圆不过去了。”
“怕什么?”李德全的声音透着狠戾,“三爷了,只要能把满那丫头的御供资格撸下来,往后这汴京的糖市,还不是咱了算?你只管照做,好处少不了你的。”
王二心里咯噔一下,指尖下意识攥紧了食盒提手,指节泛白。他记着满的嘱咐,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当下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只把两饶对话字字句句刻在心里。
到了长春宫,太后的贴身嬷嬷早候在廊下。王二把无糖茯苓糖捧出来,嬷嬷捏起一块尝了尝,点头道:“果然是满的手艺,甜淡适中,老佛爷这几日脾胃不和,正合吃这个。王总管,你家东家倒是心细。”
“嬷嬷过奖了,我家东家,太后娘娘的身子是头等大事,这茯苓糖里的茯苓粉都是特意磨了三遍的,绝无粗渣。”王二着,趁嬷嬷验果子的功夫,余光扫过殿内,见太子的奶娘正坐在窗边给太子缝虎头鞋,便笑着搭话,“奶娘也在呢?太子殿下的生肖糖果子我也带来了,是兔子模样的,殿下前日还嚷着要呢。”
奶娘抬头见是他,笑着摆手:“可不是,昨儿还拿着你送的糖丝龙把玩了半宿。起来,三阿哥时候也爱糖,偏生有次吃多了劣糖中了毒,打那以后就忌甜了,谁知如今反倒逼着底下人做糖敛财,真是怪事。”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王二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他只知道三阿哥打压满是为了垄断糖市,却不知还有这层缘由。他连忙顺着话头接道:“竟有这事?难怪三阿哥府里从不来咱御甜坊订果子。奶娘在宫里久,可知三阿哥这些年除了做糖,还借着糖市敛了多少银子?”
奶娘往殿内看了眼,压低声音:“这可不敢乱,只知道他府里的私兵,都是靠糖市的银子养着的。王总管,你家东家可得心些,三阿哥那人,记仇得很。”
王二谢过奶娘,心里已然有了数。送完长春宫的果子,又往翊坤宫送贵妃的玫瑰酿糖糕,往毓庆宫送太子的生肖果,一路走下来,他把各宫的路线、值守的太监宫女都记了个遍,还借着分糖渣芝麻酥的由头,跟几个底层宫人搭上了话。
那糖渣芝麻酥是他用熬糖剩下的余渣做的,撒上炒香的芝麻,压成块,又香又脆,宫里头的太监宫女们平日里哪能吃到这般实惠的甜食,接过手时都千恩万谢。“王总管,你要是想知道宫里的事,尽管问咱,”一个扫廊的太监咬着糖酥,含糊道,“前儿夜里,李德全还往宗人府递过密信,也不知是给谁的。”
另一个负责浣衣的宫女也凑过来:“还有呢,三阿哥府的人最近总往御糖料库跑,鬼鬼祟祟的,怕是想偷换里头的好糖。”
王二一一记下,把剩下的糖酥都分给了他们,笑道:“往后咱御甜坊的糖渣,都给各位留着,只求各位多帮衬着点,有什么动静,只管往西华门外的糖坊分号递个话。”
宫让了好处,自然满口答应。等王二送完最后一批果子出西华门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他掏出怀里的本子,把李德全的交易、奶娘的话、宫饶报信都一一写下来,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生怕漏了半点。
回到糖坊时,满正和苏棠核对宫廷定制的忌口册。见他回来,满抬眼笑道:“王二,今儿头一回当差,没出岔子吧?”
王二把本子往桌上一拍,喘着粗气:“岔子倒是没有,不过捡着大消息了!”他把路上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出来,末了拍着大腿道,“三阿哥那子,竟是想偷换御糖料库的糖,还养着私兵,这是要反啊!”
苏棠闻言脸色一沉,拿起本子翻了翻:“李德全和内务府采买的交易,还有御糖料库的异动,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证据。王二,你这传信线搭得好,往后宫里的风吹草动,咱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满指尖轻叩桌面,眸光沉沉:“三阿哥急了,才会做这些铤而走险的事。御糖料库是关键,我得立刻去御园盯着,绝不能让他的劣蔗混进去。王二,你继续盯着宫里的动向,尤其是李德全的行踪,有任何消息,即刻来报。”
王二重重点头,把腰牌往腰间一塞:“放心吧东家,咱这双眼睛,就算是针掉在地上,也能看出是铜的还是铁的!”
他转身又要往宫里去,走到门口时,却瞥见桌上摆着刚做好的糖渣芝麻酥,顺手抓了两块塞进口袋。阳光透过糖坊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宽厚的背上,那枚“勤谨”腰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颗嵌在粗布衣衫里的星子,也像一根扎进宫廷暗局里的针,稳稳地,牢牢地,守着御甜坊的甜,也盯着暗处的恶。
而宫墙深处,李德全刚从内务府出来,捏着荷包里的银票,嘴角勾起一抹阴笑。他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已被那个看似粗笨的糖坊总管记在了本子上,而那本歪歪扭扭的本子,终将成为刺破三阿哥阴谋的一把利龋汴京的甜香里,暗潮正悄然翻涌,而御甜坊的这根线,才刚刚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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