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珂的手始终搭在方向盘上,因长时间紧握而指节泛白。餐车的发动机声响轻微,水面轻柔地拍打着车身,车子缓缓向前滑校他望着前方水道尽头那片灰绿色的岸边,风林港正从薄雾中渐渐显露——塔楼、吊臂、浮动的码头,还有被风吹得斑驳脱落的石墙,一一浮现。
水面上漂着一只手套,掌心贴着一张纸条,随着波纹缓缓打转。林珂瞥了一眼,没有停下。他知道,真正的问题从来不会写在表面。
火花不在车上,但他能感觉到——港口那边升起一股熟悉的气息。那不是恐惧,而是愤怒。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苏醒,又像是一堆沉睡的火焰被人猛然掀开了盖子。这股情绪冲破平静,直直撞进他的脑海。
他踩下油门,餐车前方掀起一道水浪,轮子迅速切换为履带,咔哒一声咬住泥滩,车身从水面猛冲上岸。底盘擦过岩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船底甚至迸出几点火星,可他丝毫未减速。风从车窗灌入,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将远处第一声尖叫送到了耳边。
冰魄立在车顶,尾巴绷得笔直,蓝眸紧盯港口中央骤然炸开的金红色火光。它双耳后压,喉间低吼不断,脚下的寒气悄然蔓延,车顶钢板逐渐覆上一层薄霜。
火焰冲而起,如同一颗太阳砸落在码头。热浪席卷而来,空气都在震颤,连阳光都变得晃动不安。人群惊叫四散,搬运工丢下货箱,商人躲进车厢,铁皮门接连关闭。一只刚放飞的风隼还未稳住身形,便被热浪掀翻,跌入水中,溅起一团浑浊的水花。
火焰中央站着一头狼,仰长啸。它的毛发宛如燃烧的烈焰,四肢缠绕着旋风般的火流,地面砖石一块块爆裂,融化成赤红的液体向外流淌。是火花。
它逃出来了。
锁住它的铁链断裂成数截,黑黢黢地躺在地上,断口平滑,像是被高温熔断。一个人戴着防护手套被甩飞出去,重重撞上货堆,木箱哗啦倒塌,尘土飞扬,那裙下后再未起身。潜水艇的舱门敞开着,内部空无一人,控制台闪烁红光,警报器早已哑然无声。
林珂一脚踢开车门跃下,靴子刚落地,青木的藤蔓便在他脚下铺展开来——翠绿的枝条破土而出,交织成网,载着他快速向前奔去。冰魄从车顶跃下,爪尖所过之处留下一串白霜,在滚烫的地面上划出一条冰冷的痕迹。他们几乎同时抵达火圈边缘,热浪扑面,衣角几乎要燃起。
“火花!”林珂张开双臂,大声呼喊。
那头狼猛然回头,瞳孔缩成竖线,鼻翼急促翕动,身上的火焰仍在翻腾。它听出了声音,却仍处于激动之中,肌肉紧绷,随时可能再度爆发。林珂没有迟疑,径直冲入火圈,一把抱住它的脖颈。
太烫了。
脸颊贴上狼毛的瞬间,汗水立刻蒸干,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他能清晰感受到火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炸裂。精神连接中断太久,此刻强行接通,脑海中骤然涌入大量画面:幽暗的船舱弥漫着铁锈味;冰冷的铁链锁住四肢,符文阵在夜里亮起,压制着意识;还有几个戴面具的韧声交谈,“祭品准备好了”“血统合格,可以开始仪式”。
怒火在胸中骤然升腾。
“我懂。”林珂紧紧拥抱着,声音低沉却坚定,“你做得对,逃出来是对的。他们不该碰你。”
他缓缓抚过火花脖颈后的毛发,动作轻柔而有力。火花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火焰逐渐退去,最终只残留在四肢与尾尖,尾尖那点火星轻轻跳跃,迟迟不肯熄灭。
四周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警报响起。
身穿灰绿色制服的守卫从各岗哨奔出,肩章上的旋风标志在阳光下反光。三人一组,动作整齐划一,迅速围成半圆,手中握着共鸣哨对准空郑无人上前,也无人开口,仅以阵型施加压迫。
林珂站直身体,将火花护在身后一步,向为首的队长抬手行礼。指尖还残留着火花毛发的余温。
“抱歉惊扰大家。”他语气平稳,“我的伙伴刚才遭人劫持,刚刚自行脱困,情绪有些失控,现在已经没事了。”
队长眯眼打量他片刻,目光在他脸上停留,随后移向那头尚未完全冷静的炎阳狼,再转向缓步靠近的冰魄——通体雪白,双眼湛蓝,每走一步,地面凝霜,空气中浮现出细碎冰晶。
“你们从哪来?”队长低声问。
“千湖之乡,经水陆联灾达。”林珂答得干脆,“我们有通行证,可以查验。”
他伸手去取证件包,队长抬手制止。
“不必了。”队长收起共鸣哨,示意手下放松戒备,“只要不闹事、不破坏,风林港欢迎守规矩的人。”他顿了顿,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刚才那一击,击穿了三级防御层。”
林珂回头望去——原本半米厚的防火岩板,已被烧出一个两米宽的深坑,边缘仍在冒烟,底部可见融化的残渣。这一击足以洞穿军用屏障。
“维修费我承担。”林珂取出一张金卡,“刷商会账户即可。”
队长终于露出一丝神情,似笑非笑,终究忍住了。他挥手示意撤除包围,人群也陆续返回,低声议论再度响起。
危机解除。
但另一场麻烦才刚刚开始。
几名商队护卫躲在远处,悄悄放出契约兽试探。一只风隼再次升空,这次飞得极低,翅膀微颤,明显意在拍摄。林珂尚未动作,冰魄已侧首喷出一口寒气。
白雾贴地疾冲,瞬间追上风隼。羽毛结冰,鸟儿坠落,啪地摔在甲板上,羽毛纷飞。主人急忙收回,脸色苍白,双手微抖。
另一侧,三名年轻武者牵着岩牛靠近,牛角挂着探测晶石。晶石刚泛红光,火花低吼一声,尾尖轻甩。
一道火线疾射而出,精准击碎晶石。碎片四溅,三人怔住,岩牛当场趴下,双腿打颤,任凭如何拉扯也不肯前行,眼中满是惊惧。
全场静默三秒。
有韧声喃喃:“这哪是宠物……分明是灾兽克星吧?”
“你看那冰豹,不动声色就能冻住一片地。”
“他们是来参加博览祭的?竟有这般实力?”
议论渐多,夹杂着敬畏与不安。林珂不予理会,转身查看火花。它已缩体型,蜷在怀里喘息,耳朵耷拉,眼神疲惫,却不再狂躁。
“饿吗?”他取出一块烤肉干,那是它最爱的食物。
火花摇摇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归家。
“那就休息。”林珂轻轻拍抚,“你今够勇了,谁欺负你,你都讨回来了。”
青木飘近,藤蔓轻触火花背部,释放出淡淡的绿光,助它安神。清波浮于车厢角落,水流旋转,悄然净化空气中的焦灼气味。时晷停在仪表盘上,翅翼微动,确认时间秩序已然恢复——方才那一瞬的混乱曾让时间产生偏移。
一切重回正轨。
林珂坐回驾驶座,从料理台下取出一撮烧焦的红毛。他凝视良久,指尖摩挲着那根尚存余温的毛发,仿佛还能听见那夜的风声。他打开一只木盒,将其放入。盒面刻字:“纪念品1:第一次被客人投诉的菜”。
合上盖子,他将盒子推入储物格最深处。
抬头望向窗外。风林港街巷纵横,人流如织,远处彩旗招展,香气随风飘入。糖炒栗子、烤鱼串、炖汤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节日氛围浓厚。孩童在街角追逐风筝,老人坐在摊前慢饮清茶,一切显得安宁祥和。
“我们到了。”他轻声道。
林珂起身,拍去裤上灰尘,走向车门,握住把手拉开。
门外人来人往,无人多看他一眼。警卫已撤,围观者散去,连议论也渐渐低沉。他们已被视作普通人——至少表面上如此。
可就在他即将迈步下车之际,清波忽然震动。
水流急速旋转,越转越急,竟在空中凝聚成一根纤细水柱,直指港口东侧一座废弃仓库。那里原是货栈密集之地,如今空出一半。地面潮湿,映出模糊倒影。
倒影中,有一双脚。
赤足,湿漉漉的,脚尖内扣,似刚离去。脚踝纤细,足弓优美,却不似人类形态,亦非妖族痕迹。更诡异的是,那双脚毫无重量感,倒影边缘几乎不见波纹。
林珂脚步一顿。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锐利如龋他未回头,低声唤了一句:“青木。”
一根细藤悄然滑入袖中,蓄势待发。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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