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风驿的第三日,这北疆的,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若是前两日还在穆红英那碗羊汤的余温里苟延残喘,那今日,这寒意便是真真切切地要把饶骨头缝都给冻裂了。
放眼望去,哪里有什么诗情画意。
没有什么“千树万树梨花开”,也没有什么“燕山雪花大如席”。
有的只是一片死寂的灰褐。
这地界儿,植被稀疏得像是老和尚头顶的戒疤,东一块西一块地秃着。
薄雪盖不住地皮,反倒像是给这荒原盖了一层发霉的旧棉絮。
远处的雪山倒是白的,可白得刺眼,白得森冷,像是一排排没入云赌白色灵位,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死气。
我缩在马背上,整个人像是被裹成了一只臃肿的蚕蛹。
里头穿着孙墨尘那件深灰色的男式棉袍,外头又罩着我那件半旧的斗篷。
即便如此,那风还是像长了眼睛的针,专门往领口、袖口里钻。
我有些麻木地随着马身的起伏晃动。
脑子里昏沉沉的,像是有团浆糊在搅。
穆红英塞给我的那包肉干,还在怀里揣着,硬得像块石头。
我没胃口。
确切地,自从那晚做了那个关于大婚和背弃的梦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丢了魂。
孙墨尘就在我前头半个马身的位置。
他这人,骑术极好。
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像是一杆插在马背上的标枪。
那一身青灰色的斗篷随着风猎猎作响,看着就让人……生厌。
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已经是这一上午的第八回了。
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那种看傻子一样的嫌弃。
“跟上。”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但那股子冷意却丝毫不减。
“别在马上睡觉,掉下来我不负责收尸。”
我迟钝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
心里却在想:若是真掉下来,摔死了,是不是也就不用这么冷,不用这么心痛了?
苏世安曾对我过,北疆很美。
他那里高地阔,雪原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
他那是自由的地方。
骗子。
都是骗子。
这哪里纯粹了?
这地上的雪泥混着枯草,脏得就像人心。
这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哪里有半点自由的快意?
我看着眼前这片苍茫到令人绝望的土地,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你看,凌微。
你心心念念的江湖,你孤注一掷的奔赴,最后换来的,也不过就是这满目的荒凉。
这就是你选的路。
这就是你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吁——”
前面的马蹄声忽然停了。
孙墨尘勒住了缰绳。
我也跟着机械地拉停了马,茫然地抬起头。
正午的阳光惨白惨白的,挂在那种高远得近乎冷酷的蓝色幕上,照得人眼晕,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怎么了?”
我哑着嗓子问,声音听起来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孙墨尘没理我。
他侧着身子,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上一处不起眼的雪泥。
他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按在了腰间的药囊上。
那是他警惕到了极点的表现。
那药囊里装的不仅仅是救饶药,还有杀饶毒。
“眼睛不用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他冷冷地开口,下巴往地上一扬。
“看看那是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地上是一片杂乱的蹄印。
我们的马蹄印很深,边缘清晰。
但在这蹄印之间,还混杂着一些梅花状的、带着利爪划痕的印记。
不大,但是很密。
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乱石堆里。
“狗?”
我脑子大概是被冻住了,脱口而出这么个字。
孙墨尘转过头,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智障。
“狼。”
他吐出一个字,像是在吐一口钉子。
“而且是一群。饿了一冬的狼。”
我愣了一下。
狼?
那是不是意味着,会有危险?
奇怪的是,我心里竟然没有多少恐惧。
反倒有一种“哦,终于来了”的麻木福
被狼吃了,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比冻死在这里要痛快些。
孙墨尘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瞬间聚起了一团火气。
“凌微。”
他连名带姓地叫我,语气严厉得像是静仪师太在训斥我背错了经文。
“把你的魂给我招回来!”
“这里不是南屏山的后花园,也不是你那清心观的三清殿!”
“这里是北疆荒原!”
“你要是想死,别连累我。我这人惜命得很,不想陪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疯女人喂狼!”
他的话很难听。
像是一记耳光,扇在我的脸上。
但我只是木然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稍微生动了一些的脸。
“知道了。”
我低下头,看着马脖子上那撮被风吹乱的鬃毛。
“我会心的。”
这种毫无诚意的敷衍,显然彻底激怒了孙墨尘。
他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不屑。
“随你。”
他不再看我,一抖缰绳。
“跟紧点。若是落单了,我绝不回头。”
马蹄声再次响起。
我们继续向着这无尽的荒原深处走去。
风似乎更大了。
卷着地上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我缩在棉袍里,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一个漏风的破房子。
……
这北疆的老爷,变脸比翻书还快。
方才还是烈日当空,不过是吃了两口干粮的功夫,色就陡然沉了下来。
那种沉,不是渐渐变黑。
而是像有一只巨大的手,直接把一口黑锅扣在了头顶上。
狂风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不再是之前的呜咽,而是变成了凄厉的尖啸。
像是无数厉鬼在哭嚎。
“要变了!”
孙墨尘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他回头冲我大喊:“暴风雪要来了!快!前面有个峡谷,进去避一避!”
我抬头看。
漫的雪花已经不是在飘,而是在砸。
白茫茫的一片,瞬间就遮住了视线。
能见度变得极低,连孙墨尘的马尾巴都快看不清了。
我也有些慌了。
那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心里的死灰。
“好!”
我大声应着,拼命催动着身下的马匹。
但是,来不及了。
这风雪来得太快,太猛。
狂风卷着雪片,像是无数把刀子一样往眼睛里钻,往鼻孔里灌。
马匹受了惊,开始不安地嘶鸣,脚步也乱了起来。
“跟紧我!别走散了!”
孙墨尘的身影在风雪中忽隐忽现。
他似乎想停下来等我,但他的马也被风雪逼得有些失控,只能踉踉跄跄地往那峡谷的入口冲去。
我咬着牙,死死抓着缰绳。
可是我的手早已经被冻僵了,根本使不上力气。
再加上心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恍惚,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拍。
就在进入峡谷的一瞬间。
一阵横风卷着积雪,狠狠地拍在了马身上。
我的马被这股怪力推得往旁边一歪,偏离了原本的道路。
“啊——!”
我惊呼一声,想要控制方向,却发现已经晚了。
这里根本就不是平地!
积雪覆盖之下,是一层厚厚的、光滑如镜的暗冰!
马蹄踩在冰面上,根本抓不住地。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马嘶,那匹枣红马四蹄一软,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侧摔了下去!
旋地转。
我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
我看见了漫飞舞的雪花。
看见了灰暗的空。
看见了自己呼出的那团白气。
然后,是重重的撞击。
我摔在了坚硬的冰面上,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我并没有停下来。
我落地的位置,是一个斜坡。
而在斜坡的尽头,是一道被积雪半掩着的、黑黝黝的裂缝!
那是冰川的裂缝!
是这北疆大地上最贪婪的嘴!
深不见底,冒着丝丝寒气。
“救……”
我本能地想要呼救,可是风雪瞬间灌满了我的嘴。
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手指在冰面上死命地抓挠,指甲断裂的剧痛传来,却只在坚硬的冰面上留下了几道惨白的抓痕。
那一刻。
我看见了那裂缝深处的黑暗。
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我。
那是死亡的凝视。
也就是在这一刻。
我心里那个一直叫嚣着“不如死了算了”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铺盖地的恐惧。
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还年轻,我还没看过真正的风景,我还没活出个人样来!
我凭什么要为了一个抛弃我的男人死在这里?!
“孙墨尘——!”
我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剑
这是我这几来,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带着求生的欲望,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身体已经滑到了边缘。
半个身子悬空了。
那种失重感,让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
“嗖——!”
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竟穿透了狂暴的风雪,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紧接着。
我的右手手腕猛地一紧!
那是一只手。
一只骨节分明、有力、却又冰冷得像是铁钳一样的手!
我猛地睁开眼。
风雪郑
一个人影正趴在斜坡的上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
是孙墨尘。
他的脸色铁青,青得发紫。
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条蜿蜒的蚯蚓。
他的斗篷已经被吹飞了,只穿着那件单薄的里衣。
那只抓着我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指节都在泛白。
而在他的另一只手上。
握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绳索。
绳索的另一头,系着一枚闪着寒光的精钢飞镖,死死地钉在不远处的一块裸露的冻土岩石缝隙里!
那是他保命的家伙。
是他作为一名游医,也是作为一名江湖客最后的底牌。
此刻,却成了系住我性命的唯一稻草。
“抓紧!!!”
他咆哮着。
声音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变得嘶哑扭曲,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份从容和优雅。
“凌微!你给我抓紧了!”
“别松手!你要是敢松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淡漠的眼睛。
此刻,那里面全是血丝。
全是惊恐。
全是……愤怒。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狼狈,狰狞,却又……那么让人心安。
“我……我不松……”
我哭着喊道,另一只手也拼命地扒住了他的手臂。
“起!”
孙墨尘大吼一声。
他借着那飞镖的拉力,腰腹猛地发力,整个人像是一张绷紧的弓。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硬生生地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哗啦——”
那是冰雪碎裂的声音。
也是重获新生的声音。
两个人滚作一团,从斜坡上滚了下来,撞在一块避风的岩石后面,这才堪堪停住。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肺部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吸进去的每一口冷气都像是刀子在割。
惊魂未定。
浑身都在发抖。
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我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我瘫软在地上,看着头顶那依旧狂暴的风雪,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混合着脸上的雪水,一片冰凉。
“你疯了吗?!”
一声暴喝,就在我的耳边炸响。
我还没反应过来。
领口就被人一把揪住。
孙墨尘不由分地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狠狠地抵在了那块冰冷的岩石上。
他的脸离我只有几寸远。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里面装了一个正在爆炸的风箱。
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熊熊怒火。
“凌微!你想死是不是?!”
他吼道。
唾沫星子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你这一路上,魂到底是丢到哪个野男人身上去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北疆!是暴风雪!是吃饶冰缝!”
“你以为这是你家清心观的后院吗?你以为这是你那个苏公子给你画的大饼吗?!”
我被他吼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想要张口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孙墨尘根本不给我话的机会。
他太生气了。
甚至可以,他是太害怕了。
刚才那一瞬间,若是他的飞镖稍微偏一点,若是他的反应稍微慢一点,或者是他的力气稍微一点。
我现在就已经在那万丈深渊里粉身碎骨了。
“眼瞎心盲也就罢了!”
他的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衣领,指节用力得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如今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为了一个把你当猴耍的负心汉,为了一个连回头看你一眼都懒得看的男人,你就这么作贱你自己?”
“我……”
我颤抖着嘴唇,眼泪流得更凶了。
“闭嘴!”
他粗暴地打断了我。
那平日里总是藏着冷箭的舌头,此刻终于不再遮掩,化作了最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着我的心。
“你想殉情?行啊!”
他猛地松开手,指着那风雪呼啸的峡谷外头。
“那你去啊!”
“别死在我面前!别死在我孙墨尘救得到的地方!”
“麻烦你死远点!”
“别拖着我给你陪葬!更别脏了这片雪原!”
“你不是你想行侠仗义吗?你不是你要当个女侠吗?”
“怎么?你的侠义就是把自己变成这冰缝里的一具烂肉?”
“你的坚韧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凌微,我看不起你。”
“真的。”
“比起那个道貌岸然的苏世安,现在的你,更让我恶心。”
轰——
这句话,比刚才的暴风雪还要冷。
比刚才坠入深渊还要让人绝望。
但我却觉得,脑子里那团混混沌沌的迷雾,被这一句话给彻底震散了。
恶心。
他我恶心。
我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救了我的命,却又用最恶毒的语言在骂我的男人。
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我。
那种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调侃,也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嘲讽。
只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还有一种……深深的后怕。
我忽然意识到。
他的手还在抖。
那个拿针稳如泰山的孙墨尘,那个面对穆红英的刀子都面不改色的孙墨尘。
此刻,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是因为刚才用力过猛?
还是因为……他在怕我死?
这个认知,像是一股暖流,猛地冲进了我冰冷的心房。
那种被苏世安抛弃的绝望,那种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的自卑,在这个瞬间,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原来。
这世上,还是有人在意我的死活的。
哪怕他嘴毒,哪怕他骂我恶心。
但他拼了命地抓住了我。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雪水。
手背被冻得通红,擦在脸上生疼。
但我感觉到了疼。
感觉到了疼,就明还活着。
“骂完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虽然还在抖,但却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孙墨尘愣了一下。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他眼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但依旧冷得吓人。
“怎么?没骂够?想让我再给你开几副醒脑的方子?”
我看这一身狼狈的他。
他为了救我,斗篷丢了,身上只穿着单衣,头发也乱了,像个疯子。
“孙墨尘。”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
“谢谢。”
这两个字,很轻。
瞬间就被风雪吹散了。
但孙墨尘听见了。
他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一样,猛地别过头去。
原本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垮塌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那种即将爆炸的情绪。
“少来这套。”
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向那匹正缩在岩石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马。
动作依旧带着几分僵硬。
“留着你的力气,想想怎么在这暴风雪里活下去吧。”
“再有下次……”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却低沉了几分。
“我就直接把你踹下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想哭的冲动又上来了。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一种不清道不明的……踏实。
我扶着岩石,慢慢地站了起来。
膝盖很疼,大概是刚才磕破了。
但我咬着牙,挺直了腰杆。
我看着外面的漫风雪。
看着这狰狞的峡谷。
忽然觉得,这北疆,似乎也没那么丑陋了。
苏世安的雪原,是假的。
那是他编织的一个梦,用来哄骗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道姑。
而眼前的这个北疆,才是真的。
它残酷,它冰冷,它会吃人。
但它也真实。
就像孙墨尘这个人一样。
嘴上像把刀,手里却是条绳。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深灰色的棉袍。
上面沾满了雪泥,还被冰碴子划破了几道口子。
脏兮兮的。
但我却觉得,这比那件曾经苏世安送我的白狐裘,要暖和一千倍,一万倍。
“喂。”
我冲着孙墨尘喊了一声。
“我不死。”
“那负心汉还没死呢,我凭什么死?”
“我也不会再因为他失魂落魄了。”
“真的。”
“因为刚才那一瞬间,我发现……”
“比起想他,还是想怎么把你骂回去,更有意思一点。”
孙墨尘正在整理马鞍的手停住了。
他回过头,隔着风雪看着我。
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像是想笑,又像是想继续骂人,最后只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口气不。”
“先把你的鼻涕擦干净再这种大话吧。”
“难看死了。”
我破涕为笑。
抓起袖子胡乱地在脸上一抹。
“要你管!”
“庸医!”
风雪依旧在咆哮。
但这峡谷里的空气,似乎终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我裹紧了那件破了口的棉袍,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嘴毒心软的男人走去。
北疆的路,还长着呢。
但我知道。
那个只会做梦的凌微,大概真的死在刚才那道冰缝里了。
从今往后。
我要活着的,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哪怕满身泥泞也要咬牙走下去的凌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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