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霜降前的蝉蜕与新酿
寒露刚过,巷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金似的叶子,被晨露浸得发潮。苏清辞蹲在活动室后墙根,手里捏着把竹镊子,心翼翼地夹起一片半透明的蝉蜕——那是胖养的秋虫昨夜褪下的壳,翅脉纹路清晰得像用细银丝勾成的,她正要用甘油给它做定型。
“心别碰断了前翅,”陆时砚端着盆温水从屋里出来,水汽氤氲了他的眼镜片,“李叔这是‘金蝉蜕’,入药能明目,泡在酒里比枸杞管用。”他把水盆放在石台上,弯腰看苏清辞手里的蝉蜕,“胖昨儿还哭鼻子,虫儿褪壳时卡在砖缝里,他守了半宿才帮着把尾巴拽出来。”
苏清辞指尖微顿,镊子轻轻放下:“难怪这壳尾端有点弯,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起身往活动室走,鼻尖忽然萦绕起一缕甜香,不是槐花酿的醇厚,也不是糯米藕的绵甜,带着点清冽的果酸——是陆时砚泡的山楂蜜水,罐子就放在窗台,玻璃罐里浮着层细密的泡沫。
“王奶奶送的新蜜,”陆时砚递过个粗瓷碗,蜜水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圈,“霜降前喝这个能压秋燥,比胖大海管用。”他指着墙上的日历,红圈圈住的“霜降”二字旁边,不知谁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蟋蟀,“胖把虫儿的蜕皮期标在上面了,要跟蝉蜕做个‘成长记录’。”
活动室里,李叔正趴在长桌上翻旧相册,泛黄的相纸被他用镇纸压着,其中一页贴着片干枯的枫叶,叶脉间写着行铅笔字:“阿珍枫叶红时,蝉蜕会结霜。”字迹娟秀,是阿珍的手笔。“这是十年前的秋,”李叔用指腹摩挲着枫叶,“那张大爷蹲在槐树下帮阿珍捡蝉蜕,要攒够一罐子给她做个枕头,治头疼。”
苏清辞端着蜜水凑过去,看见相册里夹着张褪色的纸条,是张大爷的字,笔锋遒劲:“今日收蝉蜕三枚,阿珍像蝴蝶翅膀。”旁边画了个简笔蝴蝶,翅膀上歪歪扭扭写着“清辞”二字——是她的名字,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十年前的纸条上。
“这……”她指尖触到纸条边缘,忽然想起陆时砚昨夜的话——李叔总念叨,张大爷和阿珍走的那年,活动室后墙根的蝉蜕堆成了山,阿珍要留给“以后来这儿的姑娘”。
“别愣着了,”陆时砚端着个陶瓮进来,瓮口用红布扎着,绳结是王奶奶教的“吉祥结”,“新酿的山楂酒开封了,李叔要就着蝉蜕标本喝才够味。”他解开绳结,一股酸甜气混着酒香漫开来,瓮底沉着几片完整的蝉蜕,是去年秋虫褪的,被酒泡得透亮,像琥珀里的蝶翅。
胖抱着他的玻璃罐冲进来:“我的虫儿醒了!它肯吃王奶奶给的红豆了!”罐子上贴着张便签,歪歪扭扭写着“秋秋一号”,是虫儿的名字。他把罐子放在桌上,忽然指着苏清辞手里的蝉蜕叫起来:“苏姐姐,你看秋秋的壳是不是比这个?李爷爷这是‘幼蜕’,等它再褪两次,就能过冬了!”
王奶奶拎着竹篮进来时,篮里装着刚蒸的山药糕,糯米粉裹着豆沙馅,热气把蓝布盖巾熏出层水汽。“刚从地窖取的山药,”她往盘子里摆着糕,“霜降前吃这个最养人,比药店的茯苓饼实在。”她看见桌上的蝉蜕标本,忽然笑了,“张大爷以前总,蝉蜕是‘虫儿的衣裳’,得好好收着,不准哪成精了,会来找咱们要回去呢。”
李叔从相册里抽出张老照片,是张大爷蹲在槐树下的背影,手里捧着个铁皮盒,盒缝里露出半片蝉蜕。“他这是‘虫儿留给夏的信’,”李叔的声音带着点哑,“那年霜降来得早,阿珍把蝉蜕缝进了张大爷的棉手套里,比棉花暖和。”
苏清辞忽然注意到,照片里张大爷脚边的落叶堆里,有片枫叶和李叔相册里的那片一模一样,叶脉间似乎也有字,只是被落叶挡着看不真牵她放下山楂酒碗,拉着陆时砚往后墙根走:“李叔的落叶堆,是不是就是这儿?”
墙根的砖缝里果然嵌着片枫叶,颜色比相册里的深些,像是被雨水泡过又晒干,叶脉间的字迹洇成镰蓝——“清辞收”。三个字歪歪扭扭,是张大爷的笔迹,旁边还画了个的蝉蜕,翅尖点着点朱砂,像颗未落的星。
“这……”苏清辞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指尖抚过那三个字,枫叶的边缘有些扎手,像是被岁月磨出了细刺。
陆时砚从工具包里翻出把刷子,轻轻扫去枫叶周围的尘土,露出砖缝里藏着的个铁皮邯—和照片里张大爷捧的那个一模一样,盒盖上用红漆写着“夏信”二字,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铜色,闪着温润的光。
“胖,拿你的放大镜来!”陆时砚的声音带着点颤,他认出盒锁上的花纹了,是阿珍最擅长的缠枝莲,和她给张大爷绣的鞋垫图案分毫不差。
胖举着放大镜跑过来,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锁眼里好像有东西!是根头发丝?”
王奶奶凑近看了看,忽然拍了下手:“是阿珍的头发!她总爱用红绳缠头发当钥匙,这样‘念想能跟着走’。”她从发髻上抽下根红绳,心翼翼地穿进锁眼,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
铁皮盒里铺着层蓝布,上面摆着七片蝉蜕,每片旁边都压着张纸条,是阿珍的字迹:
“七月初三,首蜕,像清辞姑娘的发带。”
“八月十五,二蜕,翅尖沾了桂花,比清辞的香包甜。”
“九月廿一,三蜕,秋秋虫儿躲在砖缝里,像清辞藏糖纸的样子。”
……
最后一张纸条上,阿珍画了个的笑脸,旁边是张大爷补的一行字:“等攒够十二片,就给清辞做个书签,让她看书时能想起夏。”
苏清辞捏着那片写着“清辞收”的枫叶,忽然想起时候总爱蹲在活动室后墙根捡糖纸,有次被个戴棉手套的老爷爷笑着撞见,他“这姑娘的糖纸比蝴蝶还艳”——原来那时张大爷就在悄悄记着她的动作,阿珍在跟着学她藏糖纸的模样。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我?”她的声音有点哽,看向李叔,“我时候总来活动室蹭山楂蜜水,是不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李叔笑着摇头,从相册里又抽出张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姑娘蹲在墙根,手里捏着片蝉蜕,身后站着张大爷和阿珍,两人正偷偷往她口袋里塞糖。“你总蝉蜕像透明的翅膀,”李叔指着照片,“张大爷,等你长到能看懂字了,就把这些‘虫儿的信’交给你。”
陆时砚拿起片泡在山楂酒里的蝉蜕,对着光看,翅脉间似乎真的映出个的糖纸影子——是苏清辞时候最爱的橘子味糖纸,她总那颜色像夕阳。“所以去年泡的酒,是特意等十年后的今开封?”他晃了晃酒碗,蝉蜕在酒里轻轻转着圈,像在点头。
王奶奶往每个人碗里放了块山药糕:“吃吧,沾着山楂酒吃,”她看着苏清辞泛红的眼眶,“张大爷和阿珍最疼孩子,知道你现在来守活动室,肯定早把念想备齐了。”
胖举着他的“秋秋一号”玻璃罐,罐里的蟋蟀忽然叫了起来,声音清亮得像串银铃。“它是不是在‘欢迎回家’?”胖歪着头问,罐壁上的蝉蜕标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和铁皮盒里的老蝉蜕遥遥相对,像场跨越十年的对话。
苏清辞把枫叶夹进李叔的旧相册,又将那片写着“清辞收”的蝉蜕心放进标本邯—旁边摆着胖的“秋秋一号”新蜕,新旧两片蝉蜕在灯光下泛着相似的光泽,像是夏从未走远,只是换了种模样守着这方地。
陆时砚给她续了碗山楂蜜水,蜜泡在酒里,甜意混着微醺的酸,像极了张大爷和阿珍藏在时光里的温柔。“李叔,”他指着墙上的日历,“霜降那,咱们把新酿的山楂酒埋在槐树下,等明年蝉鸣时挖出来,不定能泡出夏的味道。”
苏清辞看着窗外飘进的槐树叶落在酒瓮上,忽然笑了——原来有些牵挂从不会被岁月磨旧,就像蝉蜕会变成新的标本,新酿会藏着旧时光的甜,而她和陆时砚,正踩着张大爷和阿珍铺好的路,把夏的故事,悄悄酿成了秋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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