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影
除夕夜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活动室的窗棂上沙沙作响,像谁在外面轻轻翻着旧书。苏清辞蹲在灶台前,手里捏着根红烛,烛芯上的火苗被风逗得歪歪扭扭,在墙上投下她晃动的影子。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融化的蜡油,是陆时砚刚从地窖取来的蜂蜡,王奶奶“除夕点蜂蜡,灯笼亮得久,能照到亮”。
“别靠太近,”陆时砚抱着捆干柴从门外进来,靴底的雪在青砖地上印出深浅不一的脚印,“李叔烛火不能对着风口,容易引火星。”他把柴塞进炉膛,火光“腾”地窜高,映得他睫毛上的雪粒子都发着光,“你看这柴,是巷口老槐树下的枯枝,张大爷的旧账里写着‘除夕烧槐柴,来年家里旺’,阿珍还在旁边画了个摇尾巴的狗,像咱家以前养的大黄。”
苏清辞笑着把红烛插进蜡油里,烛火渐渐稳了,暖黄的光漫在灶台上,把那只刻着“珍”字的腊梅花盆照得发亮。“王奶奶送的饺子馅呢?”她往灶膛里添了块柴,松针在火里噼啪作响,冒出股清冽的烟,“她要包‘发财饺’,每个里都得塞硬币。”
陆时砚从竹篮里捧出盆肉馅,肥瘦相间的肉末里混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混着蜂蜡的甜,像把年味儿都揉进了这间屋子。“刚拌好的,”他用筷子挑零尝,“咸淡正好,王奶奶阿珍拌馅总爱多放勺香油,‘除夕的饺子得香得能勾着祖宗回家’。”
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是胖背着个布包跑进来,布包上的流苏沾着雪,一抖就落下来星星点点的白。“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做的灯笼!”他把布包往桌上一倒,盏纸糊的灯笼滚出来,红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人,手里举着糖葫芦,“我妈这疆年年有余’,虽然我画的是糖葫芦,但意思差不多!”
苏清辞拿起灯笼细看,竹骨是用冰棍杆拼的,纸面上还沾着点浆糊,却透着股认真劲儿。“画得真好,”她往灯笼里放了根蜡烛,“等下挂在院里的槐树上,肯定是最亮的一盏。”胖立刻拍手叫好,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山楂。
王奶奶挎着藤筐进来时,筐里的饺子皮冒着白气,面粉在筐沿结了层薄霜。“刚擀的,”她往案板上撒着面粉,“阿珍除夕的饺子皮得擀得中间厚边缘薄,煮出来像元宝,咬开能看见硬币的才疆福气饺’。”她指着墙上的旧日历,“李叔把张大爷的旧灯笼找出来了,那盏灯笼照过三十个除夕,比庙里的长明灯还灵。”
李叔抱着个蒙着灰的木盒走进来,盒锁上的铜绿蹭在他袖口,留下片暗绿的痕。“找着了找着了,”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放,铜锁“咔哒”一声弹开,里面躺着盏红灯笼,红绸蒙着灰,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缠枝莲纹,“这灯笼竹骨是楠木的,阿珍亲手雕的,你看这莲心,刻得跟真的似的。”
苏清辞心地提起灯笼,竹骨在手里沉甸甸的,红绸上的污渍像幅模糊的画。她忽然发现,灯笼底部的竹圈上刻着行字:“民国三十六年除夕,与阿珍挂雌,雪落满院,她笑灯笼像团火,能烧化整冬的寒。”字迹是张大爷的,刻痕里填着金漆,像落了星子。
“张大爷当年为了做这灯笼,”李叔往火盆里添了块松节,“蹲在修车铺雕了三,手被竹片划了好几个口子,阿珍就捧着他的手哭,‘不如买个现成的’,结果灯笼做好那,她笑得比谁都欢。”
陆时砚正往灯笼里换灯芯,旧灯芯已经焦黑,像段枯干的草。“李叔这灯芯得用棉线缠松针,”他把新做的灯芯塞进去,“点着了会冒松烟,能驱邪,阿珍总松烟味儿像山里的雾,闻着踏实。”
苏清辞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双筷子,竹筷上还留着去年的刻痕,是胖非要刻的“福”字,歪歪扭扭的像个虫子。“快包吧,”她拿起张饺子皮,“王奶奶除夕的饺子得一家人包才香,少一个都不算团圆。”
胖学着大饶样子捏饺子,肉馅从皮里挤出来,弄得满手都是,像只沾了泥的猫。“苏姐姐你看,”他举着个漏馅的饺子,“这个像不像张爷爷账本里画的元宝?”大家凑过去看,果然像个歪歪扭扭的金元宝,逗得人直笑。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活动室的屋顶盖成了白色。李叔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几块发黑的灶糖。“张大爷的旧灶糖,”他往每个人手里放了块,“阿珍除夕吃灶糖,来年嘴甜,能少惹祸。”灶糖在嘴里化开,甜得发腻,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陈味。
灯笼挂起来的时候,雪刚好停了。两盏灯笼在槐树上轻轻晃,新做的那盏透着稚嫩的红,旧灯笼的红绸被风掀起角,露出里面的楠竹骨,像位历经沧桑的老人牵着个孩子。苏清辞望着灯笼映在雪地上的光,忽然觉得那些光里藏着无数影子——张大爷蹲在灶台前修灯笼的影子,阿珍捏着饺子笑的影子,还有她和陆时砚、胖、王奶奶、李叔,此刻被光拉长的影子,层层叠叠,像幅流动的全家福。
饺子煮好时,远处的鞭炮声炸成了片。大家围坐在火盆边,白胖的饺子在碗里冒着热气,咬开一个,硬币硌得牙生疼,却甜得人心里发暖。胖吃到了带硬币的饺子,举着硬币在灯笼下照,“硬币上的国徽被照亮了,像颗星星”。
王奶奶喝着甜酒,忽然指着灯笼:“你们看,阿珍的缠枝莲在光里动呢,像活了似的。”大家抬头望去,果然见灯笼上的莲纹在风里轻轻晃,像在慢慢舒展花瓣。
李叔往火盆里添了把松针,烟圈在光里打着旋儿往上飘。“张大爷,”他的声音带着点哑,“除夕的灯笼不能灭,得让光照着路,好让祖宗回家看看。”他往灯笼里添了块蜂蜡,“今年有清辞和时砚在,这灯笼啊,肯定能亮到亮。”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听着鞭炮声、饺子的热气声、灯笼穗子的晃动声,忽然觉得所谓的除夕,从来不是山珍海味的盛宴,是有人陪你在雪夜点一盏旧灯笼,有人把几十年的牵挂包进饺子里,有人愿意和你一起,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变成值得珍藏的暖。
火盆里的炭渐渐成了灰,却依旧暖烘烘的。苏清辞望着槐树上的两盏灯笼,光透过红绸在雪地上投下团暖影,像块不会冷却的糖。她知道,这光会照亮张大爷的旧账,照亮阿珍的缠枝莲,照亮胖手里的硬币,照亮往后无数个除夕的夜,让这间屋子的暖,一年年,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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