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罐
霜降的晨霜把巷子染成了白,老槐树的枝桠裹着层冰晶,像珊瑚玉树,风一吹,碎霜簌簌落,砸在青石板上“沙沙”响,像谁在撒盐。苏清辞站在活动室院角的柿子树下,仰着头看——满树的柿子红得像灯笼,沉甸甸地坠在枝头,有的被霜打透了,果皮上泛着层白,更显得艳,像画里走出来的果子。
“心别被枝桠勾着。”陆时砚踩着木梯往上爬,手里拎着个竹篮,篮沿缠着圈旧布条,是阿珍当年怕磨坏果子缝的。他爬到树杈上,伸手够最顶赌那串柿子,“这串长得最周正,王奶奶‘霜降的柿子得摘带霜的,甜得能粘住牙’。”
苏清辞扶着木梯,仰头看他。柿子树是张大爷亲手栽的,有三十多年了,树干粗壮,枝桠伸得老远,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坝。树皮上还留着些歪歪扭扭的刻痕,是胖时候量身高划的,现在最高的那道已经到陆时砚的肩膀了。“张大爷以前也这么爬树摘柿子吗?”她想起账本里的画——个戴草帽的人挂在树上,手里举着个红柿子,旁边写着“阿珍要吃树顶的,离太阳近,更甜”。
“何止爬树,”陆时砚摘下那串柿子,红果子在竹篮里晃悠,像串灯笼,“李叔他年轻时能爬到树尖,阿珍就站在树下拍手,‘张大爷比猴子还灵’。有次他踩空了枝桠,摔在草垛上,怀里还死死护着那篮柿子,‘摔着我没事,别摔了阿珍的甜’。”
苏清辞忍不住笑,想象着张大爷抱着柿子摔进草垛的样子,一定像个圆滚滚的刺猬。“那阿珍会心疼吗?”
“心疼果子呗,”陆时砚从树上下来,把竹篮递给她,柿子的甜香混着霜气扑面而来,“她‘人摔了能爬起来,果子摔了就烂了’,结果被张大爷追着挠痒痒,两人滚在草垛上笑半,柿子撒了一地,引来一群麻雀。”
正着,胖背着个背篓跑进来,背篓里装着些刚捡的枯枝,是用来烧火的。“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捡的柴!”他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凑到竹篮边闻柿子,“好香啊!能吃了吗?”
“得捂两,”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装着些旧陶罐,罐口蒙着层纱布,“刚从地窖翻出来的,去年的柿子酒该开封了。”她拿起个陶罐,罐身上贴着张红纸,写着“霜降”二字,是张大爷的笔迹,“阿珍‘霜降的柿子泡酒,能暖一冬的胃’,每年这时候都要泡上几罐。”
李叔扛着个旧木架进来,架上摆着些粗瓷碗,碗边都有点豁口,是活动室招待街坊用的老物件。“摆这儿吧,”他把木架放在石桌上,“等下切柿子吃,用这老碗装,才有当年的味。”他指着碗底的印记,“你看这‘福’字,是阿珍用红漆描的,‘吃甜的得沾点福气’。”
苏清辞拿起个粗瓷碗,碗底的“福”字确实有点歪,红漆都褪成粉的了。她摸着碗沿的豁口,忽然发现里面卡着点柿子皮,已经干硬发黑,像块的红玛瑙。“这是去年的吧?”
“阿珍总爱用这碗吃柿子,”王奶奶笑着,“‘豁口的碗盛甜的,漏点甜气在空气里,大家都能闻着’。有次她吃太急,被柿子核卡了喉咙,张大爷拍着她的背‘让你贪嘴’,眼里却全是笑。”
陆时砚把柿子倒进竹匾里,挑出几个软的,用清水冲了冲,放在木架上。“先尝这几个,”他拿起一个,捏了捏,软乎乎的,“这是自然熟的,甜得很。”
胖伸手就要抓,被王奶奶拍了下手背。“洗手去,”她往他手里塞了块肥皂,“阿珍‘吃甜的得干净手,不然甜气会跑’。”
胖噘着嘴去井边洗手,回来时手里还攥着片柿叶,叶边被霜打卷了,像只收拢的蝴蝶。“苏姐姐,这叶子能做书签吗?”
“当然能,”苏清辞接过柿叶,放在石桌上晾干,“张大爷的账本里就夹着好多,‘每片叶子都记着柿子的甜’。”
李叔往陶罐里倒柿子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罐口淌下来,在粗瓷碗里漾出圈圈涟漪,甜香混着酒香漫开来,像把整个秋的暖都装在了碗里。“第一碗得敬树神,”他把碗放在柿子树下,“老张这树每年结果,得谢它肯长。你看这酒里的果肉,是阿珍亲手捏碎的,‘带点果肉才够味’。”
苏清辞喝了口柿子酒,甜丝丝的,带着点微醺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得她浑身都松快了。她忽然注意到,木架的缝隙里卡着张旧糖纸,是橘子味的,和张大爷线轴里的那张一模一样。“这是……”
“阿珍吃柿子时总爱配块橘子糖,”王奶奶笑着,“‘甜配甜,赛神仙’,结果糖纸掉进木架缝里没捡出来,张大爷‘留着吧,看明年会不会长出橘子树’,结果今年真在木架边冒出棵橘子苗,才这么高。”她比划着,像根手指那么长。
陆时砚往竹匾里铺了层稻草,把硬点的柿子放进去,“这样捂三就能吃了,”他拍了拍稻草,“李叔稻草能保气,捂出来的柿子比自然熟的还软。”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暖,霜渐渐化了,柿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条红色的地毯。胖躺在草垛上,怀里抱着个软柿子,吃得满嘴都是红汁,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嘴角还沾着点果肉,像只偷喝了酒的猫。
王奶奶和李叔坐在石桌旁,聊着张大爷当年晒柿饼的趣事——他总把柿子皮挂在竹架上,“晒干了能当糖吃”,结果被阿珍偷偷嚼了,“像嚼树皮”,气得张大爷把剩下的全收起来,结果忘了,第二年发现时都长霉了,两人又笑了半。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看着竹匾里红通通的柿子,听着叶响、酒香、胖的呼噜声,忽然觉得所谓的霜降,从来不是简单的摘柿子泡酒,是让霜的凉裹进柿子的甜,是让前饶笑藏进酒的暖,是让每颗饱满的果、每片带霜的叶、每口微醺的甜,都连着过去,向着寒冬,慢慢铺展成条带着甜意的路。
陆时砚忽然从藤筐里拿出个布包,里面装着些柿子籽,是刚从软柿子里抠出来的,还带着点果肉的黏。“等明年开春,”他笑着,“咱们把籽种在院墙边,让张大爷的柿子树,在咱们手里接着结果。”
苏清辞接过布包,指尖沾着点甜甜的果肉,忽然明白李叔的“霜降的滋味”是什么——是柿子的红,是酒的黄,是张大爷的木架,是阿珍的糖纸,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清冽的霜降,都过成值得回味的甜。而枝头还挂着几个没摘的柿子,像在:别急,冬的暖,就藏在这些红灯笼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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