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空气里还带着点凉意。
欢宝儿背起包袱,把雨靴套上,动作麻利地走出帐篷。她昨晚睡得不深,但精神还算稳。桃木剑挂在腰侧,贴纸上的“宝儿最牛”被晨风吹得微微翘边。
她没回头,知道婉晴和赵老板都没来。
这样最好。
她沿着营地外的路往西城走,脚步轻快,嘴里哼着道观里师傅教的驱邪调子,跑调跑得离谱。路边的野草沾了露水,蹭湿了她的道袍下摆,她也不管。
半时后,一栋灰白色的旧楼出现在眼前。
外墙斑驳,窗户碎了好几个洞,铁门被焊死了,像一张闭紧的嘴。门边贴着泛黄的告示:禁止入内,危险建筑。
欢宝儿绕到东侧,果然看见围墙塌了一角,藤蔓缠着断砖,底下露出一人宽的缝隙。她弯下腰,钻了进去。
地面是水泥的,踩上去有点滑。她低头看,鞋底沾了层黏糊糊的东西,颜色发暗,闻起来有股药水混着土腥的味道。
她没停,继续往前走。
大厅空荡荡的,高处的玻璃窗透进一点光,照出空气中浮动的灰尘。墙皮掉得厉害,露出里面发黑的砖块,有些地方像是被火烧过,边缘卷曲。
她从包袱里拿出罗盘。
铜壳有点发乌,指针一开始转得慢,晃了几圈后突然一顿,停在“坎”位偏左的位置,接着轻轻颤动,像被什么推了一下。
欢宝儿皱了下鼻子。
不是普通的阴气,这地方的怨气是成堆的,压在一起,闷着,不散。
她把罗盘收好,顺手从头上解下一个红绳蝴蝶结,手指一弹,抛向空郑
蝴蝶结飘了一会儿,落下的方向歪向东南角。她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两秒,点点头。
阴气流向那里,明那边有出口,或者……有东西在吸。
她拔出桃木剑,握在右手,左手摸了摸剑柄上的贴纸。指尖碰到一点硬块,是前两打架时溅上的泥,还没擦掉。
走廊往前延伸,两边是关着的诊室门,有的门半开着,露出里面翻倒的椅子和碎纸。地上有一滩水,形状不规则,边缘已经干了,中间还反着光。
她绕过去,没踩。
走到楼梯口时,看见一辆担架车横在台阶前,轮子卡在裂缝里,上面有布条,颜色发褐,像是用了很多年没换。布条一角垂下来,拖在地上,留下一条淡淡的印子。
她蹲下来看了看。
印子不是连续的,中间有断开的地方,像是被人提起来走过一段,又放下拖了一段。
有人来过。
不止一次。
她站起身,抬头看二楼。
转角处有盏应急灯,闪一下,停两秒,再闪一下。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在墙上,影子一跳一跳的。
她听着那闪烁的节奏。
嘀——停——嘀嘀——停——
不太对劲。
心跳是均匀的,这个节奏乱,像卡羚的录音机。
她从桃木剑柄上撕下一张黄符,咬破手指,在符心点了一滴血。血珠没散开,凝成一个圆点。
她把符贴在楼梯扶手上。
符纸抖了一下,冒出一点微光,像萤火虫扑翅,然后灭了。
她收回手,脸色沉零。
“有人动过这里的局。”她声,“手法不像正经道士。”
不是她这一脉的路数,也没留记号,像是偷偷来的,办完事就走。
她抬头看二楼走廊。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她知道,上面有人待过。
不是活人。
是那些不肯走的。
她迈步上楼。
第一级台阶发出“吱呀”一声,像是太久没人踩,骨头生锈了。她放轻脚步,一级一级往上走。到了转角,应急灯正好闪了一下,光扫过她的脸。
她停下。
灯又闪,这次光落在她脚边。
地上有一道新划痕,很短,像是金属刮出来的。她蹲下来看,痕迹边缘有细的颗粒,灰白色,像是粉笔末。
她捻了一点,搓了搓。
不是粉笔。
是骨灰。
医院烧尸体用的型焚化炉,老式那种,烧不干净,会有残渣漏出来。
她站起来,没话,继续往上走。
二楼走廊比一楼更暗,窗户被木板钉死了,只有尽头一扇窗透进点光。光落在地上,照出一块长方形的灰地。
她走过去。
沿途的病房门都关着,门牌掉了几个,剩下的一看就是乱贴的,有的写着“儿科”,有的写着“观察室”,字迹潦草。
她停下看最靠近楼梯的那间。
门缝底下塞着一张纸,一半在外,一半在里。纸是白的,但被水泡过,边缘发皱,上面有字。
她弯腰抽出来。
是一张值班记录表,日期栏写着九年前的某一。最后一行写着:“七点十五分,三楼监控显示台有人影。通知保安,未发现异常。护士长建议关闭三楼电源。”
字是圆珠笔写的,笔迹有点抖。
她翻到背面。
背面用红笔画了个圈,圈里写着一个字:等。
她盯着那个字看了几秒。
然后把纸折好,塞进包袱夹层。
她继续往前走。
走廊尽头是双开门,标着“手术区”。门锁坏了,门缝开了一条缝。她伸手推了推,门没动。
她退后一步,抬脚踹了一下。
门“哐”地一声弹开,扬起一阵灰。
里面是空的。
手术台还在,蒙着发黑的布。墙上的无菌灯碎了几个,剩下的灯罩发黄。角落里有个推车,上面放着几把手术钳,排列得很整齐,不像是废弃多年的样子。
她走近看。
推车上除了器械,还有个玻璃瓶,瓶身贴着标签,字迹模糊,只能认出“氯”和“化”两个字。
她拧开瓶盖闻了闻。
一股刺鼻的味道冲出来,她立刻后退两步,揉了揉鼻子。
是残留的消毒水。
但这瓶子是满的。
没人会把满瓶消毒水留在废弃医院十年。
她把瓶放回原位。
转身时,注意到手术台下的地板。
有一块砖的颜色和其他不一样,稍微浅一点,边缘有胶痕,像是被撬起来过又重新粘上。
她蹲下来看。
砖缝里卡着一片布,白色,带蓝边。
是护士服的料子。
她伸手去抠。
布片太,抠不出来。
她站起来,从包袱里抽出一张新符,还是咬破手指,滴血在符上,然后贴在那块砖上。
符纸贴上去的瞬间,砖面“嗡”地震了一下。
她迅速后退。
符纸开始冒烟,不是烧,是蒸,像下面有热气往上顶。几秒钟后,烟停了,符纸掉下来,正面朝上,上面多了一道裂痕,从左上角斜到右下角。
她捡起来看。
裂痕形状像一个人影,弯着腰,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她把符收好。
没话。
走廊外传来一声响。
不是脚步声。
是门被风吹动的声音。
可这里没有风。
她回头看走廊。
门还在动,刚才她踹开的那扇手术区大门,正在慢慢合上。
她走回去。
门合到一半时,她伸手抵住。
门板冰凉,表面有一层滑腻的湿气。
她用力推开,重新走进手术区。
里面和刚才一样。
但她知道,有什么变了。
她低头看桃木剑。
剑柄上的贴纸,原本贴得平整,现在翘起了一个角,像是被谁碰过。
她伸手摸了摸。
贴纸下面,有一点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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