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并非仅仅来自时节。
尽管时令已悄然向暖，但一股更深沉、更彻骨的冰冷，正随着某种无形力量的衰退，悄然席卷着大明疆域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朝堂市井，山林田野。
武英殿内，朱棣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漕运阻滞的急报，原因并非河道淤塞或候不佳，而是负责牵引重载漕船的、那些自幼经受特殊元气滋养、力大无穷的“龙马”，近月来接连出现萎靡不振、气力衰竭之症，导致航运效率大减。这已是今日第三份直接或间接与“灵汐退潮”相关的奏章。
他搁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正欲传唤钦监监正询问近日象有无变化，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殿下！钦监监正傅友德，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王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甚至忘了通传前的惯例轻咳。
朱棣眉头一拧：“宣！”
殿门几乎是被撞开的，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傅友德连官帽都有些歪斜，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殿内，也顾不得仪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份以火漆密封印有星辰纹样的奏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殿……殿下！祸事！大的祸事啊！”
朱棣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傅卿，何事惊慌至此？慢慢奏来。”
傅友德抬起头，老脸煞白，眼中布满了血丝与恐惧：“殿下！臣……臣等连日观测，发现……发现北辰星辰，其光芒自月初起便持续晦暗，至今已……已衰减三成有余！且其旁辅星，亦多有偏移、黯淡之象！此乃……此乃亘古未有之凶兆啊！”
“北辰晦暗？” 朱棣霍然起身，胸前的紫宸龙纹玦似乎也随着他的心绪微微一震。北辰，在苏澜的讲述中，乃是“星垣之契”的枢纽，更是蓝汐的本源所系！它若晦暗……
“可有查明缘由？” 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臣……臣等愚钝，百思不得其解！” 傅友德以头触地，带着哭腔，“按星象典籍，北辰嫩星之佐，主安宁、定四方。其光晦暗，轻则主君王不安，重则……恐下动荡，灾祸频仍！且其光芒衰减之速，闻所未闻，绝非正常星象周期！殿下，此兆大凶，臣……臣万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傅友德这石破惊的奏报，几乎是同一时间，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一次，是数名官员联袂而至，个个面带惶急！
“殿下！户部急报！江南鱼米之乡，多处灵田莫名枯萎，秧苗灵气尽失，恐……恐今岁收成大减！”
“殿下！兵部急报！北疆多处豢养战马的草场，牧草灵性锐减，战马食欲不振，体力下滑，边军战力恐受影响！”
“殿下！工部急报！各地官营矿脉，尤其是几处蕴含稀薄元气的特殊矿藏，开采出的矿石品质急剧下降，部分甚至……甚至沦为凡铁！”
“殿下！太医院院使呈报，京城内外，近日因‘元气亏虚’之症求医问药者激增，多为体质敏感之修士、武者，或久居灵秀之地的百姓，症状皆为精神萎靡，内息运转不畅……”
一道道令人震惊的噩耗，仿佛冰冷刺骨的箭矢一般，源源不断地射进了庄严而肃穆的武英殿，深深地钉在了朱棣以及所有听到这个消息后匆忙赶来的重臣们的心头。
在此之前，所谓的灵汐退潮或许仅仅是一种朦胧不清的感觉，对那些高级别的修士和某些特殊地区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但此时此刻，伴随着北辰星辰明显变得黯淡无光，它带来的影响已经逐渐清晰可见，并呈现出广泛传播之势，就像一场可怕的瘟疫一样，以惊饶速度在整个帝国的身躯上扩散开来。
原本应该充盈于地之间、支撑起这片神秘世界中超凡力量并孕育着世间万物蓬勃生命力的灵气，如今正以前所未见的迅猛速度从四面八方被抽取出来，渐渐枯竭殆尽。
一时间，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刚才还在为诸如漕运管理、边疆忧患等各种实际问题激烈争辩不休的大臣们，此刻全都被这一连串接二连三传来的、矛头直指同一个罪魁祸首的糟糕透顶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恐惧如影随形，宛如殿内突然骤降的气温，悄无声息地四处弥漫开来。
“肃静！” 朱棣一声低喝，蕴含着威压的声音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工，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傅友德身上。
“傅监正，北辰晦暗之事，严禁外传。钦监加派人手，日夜监测象，但有异动，即刻来报，不得有误！”
“臣……遵旨！” 傅友德颤声应道。
“各部所奏之事，”朱棣转向其他官员，语气沉凝，“皆因地灵机变动所致，非常力所能及。户部，即刻启动备荒预案，核查各地常平仓，必要时，可动用部分太仓存粮，稳定民心，绝不可出现饥荒！兵部，严令边军提高警惕，防止外敌趁虚而入，同时，战马草料问题，设法从内地调拨优质牧草，或寻找替代之物。工部，矿脉之事，暂以维系现有军工生产为要，新型舰船所需特殊材料，优先保障。太医院，全力救治病患，研究应对‘元气亏虚’之症的方剂，所需药材，由内帑支应。”
他的反应速度极快，但思维仍然保持着一贯的缜密和冷静。面对如此猝不及防且来势汹汹的全面性危机时，他毫不慌乱，有条不紊地采取一系列措施，力求将其控制在一个可掌控的范围内。
然而，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无力感开始在他心底悄然蔓延开来。尽管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随意调动全国各地的粮草物资、调遣英勇善战的士兵以及召集医术精湛的太医等资源力量，但对于那正在不断流失殆尽的地灵气，还有那已经黯淡无光失去往日辉煌的北辰星而言，他却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因为这些都属于超出了世俗凡人所能企及掌控范围之外的神秘存在领域啊！
正当他陷入沉思苦无良策之际，突然间有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便见一名身穿华丽飞鱼服饰的锦衣卫千户风风火火地闯进宫殿之中，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跪伏于殿前，然后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紧握着的一份密封严实的信函呈递给坐在龙椅之上的朱棣道：启禀殿下，属下刚刚接到来自东南部沿海地区送来的紧急军情快报，请您过目定夺！
朱棣接过，迅速拆开火漆，目光扫过纸上的内容，瞳孔骤然收缩。
密报并非来自官方驿路，而是陈瑄通过隐秘渠道直接送来。上面详细描述了近期东海、南海的异状：不止是水师舰船依靠的、铭刻有简易聚灵阵法的风帆动力减弱，更严重的是，海中许多原本温顺的、甚至带有一定灵性的生物，开始变得焦躁、具有攻击性。一些依靠海域灵气滋养的渔场，渔获锐减，且捕获的海鱼大多灵气尽失，肉质干柴。甚至，有渔民声称在深夜看到海中泛起诡异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光芒，所过之处，鱼群避散，珊瑚失色。
陈瑄在信中忧心忡忡地总结：大海，正在失去它的“活力”。这种衰竭的速度，比内陆更为明显和迅速。苏澜姑娘判断，这与“星寂之晦”直接相关，海洋作为灵机循环的重要一环，受到的影响首当其冲。
朝堂上的消息与沿海的密报相互印证，描绘出一幅令人绝望的图景——这场危机，是陆地和海洋全面性的，无处可逃。
“殿下，” 礼部右侍郎周文泰再次出列，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忧虑，“象示警，异变频仍，此乃上警示！陛下……陛下龙体一直未见好转，如今又逢此亘古未有之灾，臣……臣恐……恐非社稷之福啊！”
他没有明，但潜台词无比清晰：皇帝重病不起，摄政亲王当国，旋即降灾厄，这难道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失德”所致？流言蜚语，早已在暗地里滋生。
这一次，附和他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恐慌需要出口，而权力的顶端，往往是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目标。
朱棣看着下方那些或惶恐、或质疑、或别有居心的目光，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他知道，周文泰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而是一股在危机下开始浮动的、质疑他统治合法性的暗流。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此刻，任何情绪的失控，都会让局势更加恶化。
“周卿，”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此次地异变，根源深远，绝非人力可轻易左右，更非简单的‘失德’可概括。当务之急，是上下同心，共度时艰，而非妄加揣测，自乱阵脚！”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周文泰和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员：“本王受陛下托付，暂理国政，自当竭尽全力，护佑黎民，稳定社稷。凡有益于应对此次危机之策，无论出自何人之口，本王皆虚怀以纳。但若有谁，敢在此危难之际，散布谣言，动摇国本，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最后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就像是被牙齿紧紧咬住一般，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尽的威严和不容置疑。刹那间，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席卷开来，眨眼间便将整座武英殿彻底淹没其郑这股寒意如同实质般凝重，使得在场众人皆不禁心头一震，浑身发冷，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周文泰原本还想再争辩几句，但当他接触到朱棣那犹如寒冰般冷酷无情的眼神时，喉咙里的话语顿时哽住了，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满脸苦涩地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随着周文泰的退让，朝堂之上原本嘈杂喧闹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下来，然而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却是愈发浓重起来。
尽管成功镇压住了朝局中的反对之声，但他心中并未因此而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福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无力再继续支撑下去了。
沉默片刻后，朱棣终于朝着下方的群臣挥了挥手道：“今日之事就先讨论至此，诸位爱卿按照先前议定之策各自回府行事即可。散朝罢！”话音刚落，殿内的大臣们便如同得到特赦令一般，纷纷松了一口气，然后恭恭敬敬地向朱棣行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去。不一会儿工夫，偌大的武英殿内就只剩下了朱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身旁则只有侍立在角落里的王钺一脸忧虑地看着他。
朱棣默默地走向窗户边，伸手用力推开面前那扇精美的菱花格窗。伴随着窗子开启的声响，一股夹杂着丝丝腐朽味道的冷风猛地灌进屋内，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仰望着窗外的空，只见此时虽仍是青白日，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穿透那片湛蓝如宝石般的幕，直接望见隐藏于其背后正慢慢黯淡无光的北辰帝星……
星陨之兆，已现。
灵汐之退，加速。
内忧外患，交织。
他轻轻抚摸着胸前的龙纹玦，那丝微弱的联系依然存在，却无法给他提供更多的指引。他又感应了一下心口的北辰星核，其内的星云流转似乎也因本命星辰的晦暗而透出一丝萎靡。
“大哥……蓝汐……苏澜……” 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目光逐渐从迷茫转为坚定。
逃避无用，恐慌更无用。
唯有前行，在绝望中，劈开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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