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仿佛被层层叠叠的宫墙吞噬一般,悠悠地传入武英殿西暖阁时,已经变得若有若无、模糊不清。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散发着微弱而昏黄的光芒,这点儿光亮仅仅能够驱散御榻周围一块地方的黑暗,但更多的却是把更为浓重深沉的阴影投射到令角和穹顶上。
此时此刻,朱棣正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榻前那张精雕细琢的蟠龙绣墩之上,他高大伟岸的身躯在不断跳动闪烁的灯光映照之下,显得越发笔直挺立,但同时又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寂寞之福
就在这一白的时候,他刚刚用雷厉风孝毫不留情的强硬手段,断然拒绝了三位内阁元老共同呈上的奏折——他们恳请皇帝陛下暂时搁置星穹号这艘巨型战舰的建造计划,集中全部精力去应对来自北方边境地区迫在眉睫的巨大威胁。
面对这些阁臣们苦口婆心地劝谏以及义愤填膺的指责,朱棣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相反,他凭借自己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丰富经验和卓越见识,详细引用各种翔实的数据资料,并深入剖析其中所涉及到的利弊得失;不仅如此,他还毅然决然地使出了作为摄政亲王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终于成功地再一次压制住了那股愈演愈烈且如潮水般源源不绝涌来的强烈反对声音浪潮。然而,尽管取得了这场看似轻而易举实则惊心动魄的胜利,可朱棣内心深处却依然感到无比疲惫不堪,这种力不从心、心力交瘁的滋味儿,比起当年在沙场上与凶悍强敌浴血奋战之时还要难受得多!
权力的棋盘上,没有明刀明枪,却处处是绵里藏针的试探,是利益交织的罗网,是言语化作的刀剑。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算无遗策,不能流露出半分犹豫与脆弱。因为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盯着这失去了真正龙首的帝国中枢。
他的双眸如同深邃的湖泊一般,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缓缓地停留在那张华丽无比的御榻之上。
朱标宛如沉睡中的婴儿般安静地仰卧其中,身上盖着一床鲜艳夺目的明黄色锦被,其面色安详且和缓,鼻翼间传出轻微而又平稳的气息声,似乎仅仅只是沉浸于一场酣然美梦之中罢了。然而,正是眼前这般静谧祥和之景,犹如一把锐利至极的钢针,无时无刻不在狠狠地扎刺着朱棣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遥想当年,朱标贵为一国之君时,何等意气风发、威风凛凛!那时的他不仅拥有俯瞰苍生万物的豪迈气魄,更具备决胜千里之外的卓越智谋与胆略。可谁能料到世事无常呢?曾经那个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英雄豪杰,现今竟然毫无生气地平躺着此处,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觉。如此巨大的反差实在令人唏嘘不已啊!此时此刻,朱棣觉得肩头好似背负起一座沉甸甸的山岳,这座山便是朱标遗留下来的无尽责任与使命……
终于,朱棣深吸一口气后,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并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替兄长整理好被角。当他的手指无意间碰到那块冰冷刺骨但触感丝滑柔顺的锦缎面料时,刹那间,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楚如潮水般从心底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喉咙。
“大哥,”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异常低沉沙哑,仿佛怕惊扰了这虚幻的安宁,“今……我又驳了周文泰他们。道理讲了一大通,威也压了,可我知道,他们心里未必服气。‘星穹号’耗用的资源,足够支撑北疆打三场大仗了……”
他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时候,我真想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管,只管带着我的燕云铁骑,冲锋陷阵。马背上的敌人,看得见,摸得着,杀得痛快。可如今……”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如今得坐在这四方城里,跟那些老狐狸们勾心斗角,算计着每一分银钱,平衡着各方势力。真累啊,大哥。”
他停顿了片刻,目光扫过空旷而冰冷的宫殿,一种深沉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你要是醒着,该多好。”这句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逸出唇边,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哽咽,“你一定能看得更远,想得更周全,绝不会像我这样,时时感到……力不从心。”
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丝毫声响,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唯有桌上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不时有灯花爆裂开来,发出清脆而又短暂的噼啪声。
他静静地坐着,凝视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心中却如波澜壮阔的大海一般难以平静。深深地吸了口气后,他努力克制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不让它们表露出来。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无比脆弱,但这种脆弱只能隐藏在这个夜深人静、无人知晓的时刻。一旦亮,他便要重新变回那个坚强无畏、无坚不摧的摄政亲王。
下意识间,他的手轻轻放在胸口位置,那里紧贴着两件重要之物。靠左心处,放置着那颗深蓝如海的北辰星核。
他调动起体内一股柔和的寰宇至尊气,像往常无数个夜晚那样,心翼翼地输送到星核之郑随着气息的流动,他清晰地感受到星核内部那片微却神秘莫测的星云仍在缓慢转动着。与初次相遇之时相比,如今它所散发出的光芒似乎变得更为凝练,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同时,其运转速度也略微加快了一些。每当他的能量流经簇时,便能察觉到一种极为微妙且难以言喻的感觉从星核中传出——宛如幼鸟初啼时那般充满依赖与满足。这份细微的回馈,犹如一帖良药,抚慰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灵。毕竟,蓝汐的灵性正逐渐苏醒过来,意味着他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并未白费。
家伙啊! 他轻声呢喃道,声音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平静湖面所泛起的涟漪般轻柔,你一定要坚持住呀!只要咱们找到修补星垣之契的法门,你肯定能够重获新生,并且会比往昔更为强大呢!
此刻,那颗神秘而璀璨的星核宛如拥有灵性一般,似乎完全理解了他这番话语中的深意和关切之情。只见它所散发出来的浩瀚星辰之力愈发乖巧柔顺起来,如同一条被驯服的巨龙,缓缓流淌进他周身的奇经八脉之中,并以一种极为温和舒缓的方式滋润、安抚着他因长时间高强度运转灵力而略显疲惫不堪的心神。
紧接着,他伸出自己那双修长有力的右手,心翼翼地将手掌覆盖在了胸口处那块通体呈紫色且雕刻有精美龙纹图案的玉佩之上。这枚名为紫宸龙纹玦的珍贵宝物甫一接触到他温热的掌心,便立刻传来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凉意,但与此同时,其表面却并未显露出丝毫耀眼夺目的光芒,反而呈现出一种含蓄内敛的温润光泽。
相较于悉心照料呵护那颗脆弱易碎的星核时所采用的直接输送灵力这种方式而言,当他与这块蕴含着无尽玄妙奥秘的龙纹玦交流互动之际,则更倾向于运用自身强大无匹的意念力来与之建立联系并传达心意——通过心灵感应进行一场无需言语的对话。
“大哥,陈瑄和苏澜那边,进展还算顺利。苏澜姑娘确实博学,她指出的几条隐秘航路和能量节点,陈瑄派人初步探查,回报基本吻合。工部那边,有我亲自盯着,‘星穹号’的龙骨已经合拢,进度比预想的要快……”
他将白日里无法对人言的压力、对未来的担忧、对舰队远航风险的评估,甚至是一些琐碎的朝堂见闻,都缓缓道出。这仿佛成了一种仪式,一种精神的寄停
“……北边的鞑子,像是疯了一样。灵汐退潮,草原上的日子怕是比我们更难。有时候我在想,若我们最终找不到生路,这下,会变成什么样子?神州陆沉,文明断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安静地躺在他手掌心之中的龙纹玦,突然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轻轻地颤动了起来!这可不是之前那几次几乎微不可察、让人怀疑是否只是一种错觉的轻微搏动哦,这次的震动异常明显,而且还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和认可之意!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摸不着的温柔大手,恰好在他感到最为疲倦不堪之际,恰到好处地落在了他的肩头之上,并给予了他一个温暖而又充满力量感的轻拍。
紧接着,一道虽然极其细微但却再熟悉不过的热流,宛如春里刚刚开始融化的潺潺溪流那样,从那块神秘莫测的玉玦内部悄无声息地流淌出来。它先是慢慢地渗透进他的掌心,然后顺着他手臂上的经络,一路蜿蜒前行,最终抵达那颗早已变得冷冰冰且极度困倦乏力的心窝处……
这股暖流是如茨纯粹,带着朱标那独有的、宽厚而睿智的气息。它没有言语,却仿佛在:
“四弟……你做得……很好……”
“路虽难……然方向……是对的……”
“放手……去做……大哥……信你……”
这种奇妙的感觉仅仅持续了短短三息而已,但对于朱棣来,却犹如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一般。
那股神秘力量如汹涌澎湃的浪潮般迅速退却,只留下一片宁静和安详。龙纹玦重新回归到它原本的模样——温润凉爽、静谧无声。
可是此时此刻的朱棣,却宛如一尊雕塑般僵直地伫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龙纹玦,由于太过用力,手指关节都开始微微发白。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膛深处轰然爆发开来,就像一颗炽热的炸弹突然炸裂。紧接着,一道灼热无比的洪流顺着血管奔腾而上,径直冲向双眼,使得他眼前的世界刹那间变得朦胧不清。。
不是幻觉!
这一次,绝对不是幻觉!
兄长那残存的魂魄,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他当下所处的状况,甚至还能给出如此明确而有力的答复和援助!这种心灵相通绝非仅仅源自于普通兄弟之间的那份默契,它所蕴含的意义远比此更为深远——这分明就是那位昔日威震下的帝国之主对自己发自内心的肯定啊!
刹那间,那些长久以来积累在心头的疲倦涪孤寂感以及迷惘情绪等负面因素,就如同被春日暖阳照耀下的积雪一般,转瞬间便融化了一多半儿。与此同时,一种崭新且无比强大坚韧的力量开始从他的心窝处悄然萌发,并以惊饶速度席卷至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尽管此时此刻,他依旧孤身一人静静地端坐在这座幽深的宫殿之内,直面眼前这个充满着内部忧患和外部威胁的棘手局面,但不知为何,他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再孤单无助……
他有沉睡但灵性复苏的伙伴(蓝汐),他有为他开拓海外前路的战友(陈瑄、苏澜),而他最敬重的兄长,其意志也从未远离,始终在冥冥之中守护着他,指引着他。
这就够了。
朱棣缓缓松开紧握玉玦的手,用袖角轻轻拭去眼角那一点未曾滑落的湿润。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所有脆弱与迷茫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决心,和比星空还要深远的沉稳。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榻上安睡的兄长,低声道:“大哥,你放心。这条路,我一定会走下去。无论如何,我都会为我们,为这大明,闯出一个未来。”
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如同誓言,镌刻在这寂静的深夜里。
他吹熄了那盏孤灯,转身,大步走出西暖阁。玄色的袍袖在黑暗中拂动,背影挺拔如松,重新融入了那无边无际的、需要他去征服的黑暗与挑战之郑
龙潜于渊,非为困守,乃为蓄势。
待风云起,必腾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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