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厂,与其是一座工坊,不如是一座匍匐在海岸线上的钢铁与巨木构成的活体山脉。数以万计的工匠、役夫如同忙碌的工蚁,在其间穿梭往复,号子声、锤凿声、锯木声、绞盘转动声、监工的吆喝声,混杂着海风的呼啸与浪涛的拍岸声,汇成了一曲野蛮而雄浑的工业交响。
这里,便是“星穹号”的诞生之地。
巨大的船坞如同被神劈开的峡谷,其规模远超以往任何一艘宝船船坞。坞底,一条横亘视野、粗壮得需十人合抱的巨型龙骨已然铺设完成,那并非单一的巨木,而是由数十根产自南洋深处的千年“铁力木”与来自北地雪山的“寒铁木”,通过复杂的榫卯结构与内嵌的钢箍,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拼接而成。龙骨表面,已然开始镌刻最初层的、闪烁着微光的导能符文,那是未来舰船能量脉络的起点。
船坞旁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工部尚书宋礼满头大汗,正对着摊开的一叠厚厚图纸,与几名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匠师激烈地争论着。图纸上描绘的,并非传统的船舶结构,而是充满了流线型的曲面、奇特的能量回路节点,以及诸多标注着星象符号的方位指示——这些,大多源自苏澜提供的星图与汐族对深海压力的理解。
“宋大人!不是老夫固执,这……这船腹的弧形结构,与传统水密隔舱的原理完全相悖!还要在其中嵌入如此多的‘空腔’用以布置那劳什子‘星辉共鸣矩阵’,这……这如何保证结构强度?一旦遭遇深海巨浪,岂不是一触即溃?”为首的老匠师,是船厂大匠作鲁昆,他指着图纸上一处关键部位,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宋礼擦着汗,他也是压力巨大:“鲁大师,此念下严令,亦经苏先生反复演算。此结构非为美观,乃是为了分散深海异常水压,并为能量矩阵提供稳定环境。传统宝船结构,恐难抵远海未知之力啊!”
“演算?那异族女子空口白牙,几句演算就能抵得过我等数代匠人积累的经验吗?”另一位匠师嘟囔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见。对于苏澜带来的“异端”知识,工匠阶层内部,同样存在着根深蒂固的怀疑与抵触。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瘦削、穿着一身沾满油污与木屑的靛蓝色短打的年轻工匠,挤到了图纸前。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时刻燃烧着对造物的狂热。他叫墨衡,是船厂近年来崭露头角的才工匠,尤善解决各种匪夷所思的技术难题,但因其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常被老匠师们视为“异类”。
墨衡没有理会争论的众人,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鲁昆所指的那处弧形结构节点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飞速计算着什么。
“不对……传统的支撑桁架……不协…重心偏移……应力集汁…”他猛地抬头,看向宋礼和鲁昆,语速极快,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弧形……不是弱点!是优势!可以……可以做成‘活’的!”
“活的?”鲁昆一愣,随即皱眉,“墨衡,休要胡言乱语!船体结构,如何能‘活’?”
墨衡仿佛没听到质疑,一把抢过旁边书记官手中的炭笔,直接在图纸的空白处飞速画了起来。他画出的并非完整的结构图,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层层嵌套的仿生骨架系统,借鉴了鱼类的脊椎与飞鸟的翅骨结构,核心支撑点并非固定,而是通过一种巧妙的联动机构,能够在一定范围内自适应地调整受力分布。
“……看!这里,用弹性钢片与水压阻尼……不,用‘海胶脂’混合精金丝做缓冲层……能量回路不是埋在结构里,是镶嵌在骨架的‘关节’处!压力越大,关节锁死越紧,同时能量回路共鸣激发护盾……对!就是这样!”他越眼睛越亮,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创造者的狂热状态。
鲁昆起初还皱着眉头,但随着墨衡那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蕴含着惊人洞察力的草图与讲解,他的眼神从疑惑,慢慢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浓浓的不可思议。他浸淫造船一道数十年,从未想过结构还可以如此设计!这已不仅仅是造船,更像是在创造一种拥有生命的机械造物!
宋礼虽不懂具体技术,但看着鲁昆的表情变化,心中已然明了。他深吸一口气,拍板道:“就按墨衡的思路改!鲁大师,您经验丰富,负责把控全局,墨衡,你全力配合,解决具体技术难题!所需材料,列出清单,工部全力筹措!”
难题暂时解决,但更大的挑战接踵而至。
“星穹号”所需的许多材料,已非凡俗之物。尤其是用于核心能量传导与防护的部件,需要能够承受并引导星辰之力与可能遭遇的异常能量冲击。
数日后,材料坊那边传来了坏消息。
“大人!‘星辰钢’的冶炼又失败了!”一名管事哭丧着脸汇报,“按照苏先生提供的秘法,需在月圆之夜,引星光淬火。可……可如今北辰晦暗,星光稀薄,引下的星力驳杂不纯,根本无法与寒铁完美融合,炼出的钢材脆弱不堪,完全达不到要求!”
星辰钢,是构建“星辉共鸣矩阵”骨架的关键材料,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宋礼急得嘴角起泡,亲自跑到冶炼工坊。只见巨大的坩埚旁,堆满了颜色暗淡、布满裂纹的失败品。工匠们垂头丧气,显然已尝试多次,束手无策。
“还是不行吗?”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苏澜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工坊,她看着那些失败的星辰钢,眉头微蹙。
“苏先生,”宋礼连忙上前,“星力不足,此法……似乎行不通了。”
苏澜没有话,走到一块失败的星辰钢前,伸出手指轻轻触摸,感受着其中混乱而微弱的能量残留。她闭上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良久,她睁开眼,看向众人:“星力并非唯一引子。吾族记载,纯净的‘水之精魄’或‘北辰之灵的气息’,亦可作为调和媒介,甚至效果更佳。”
“水之精魄?北辰之灵的气息?”宋礼和工匠们面面相觑,这都是闻所未闻之物。
“水之精魄,乃深海灵脉凝聚之物,可遇不可求。”苏澜继续道,“至于北辰之灵的气息……”她的目光,投向了船厂核心区域,那座被严密守护的、朱棣偶尔会前来闭关的静室方向。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都是一动。燕王殿下身上,似乎就蕴含着与北辰相关的神秘力量……
就在这时,静室的方向,一股温和而磅礴、仿佛能包容并序化万物的气息,隐约扩散开来,虽然极其微弱,但感知敏锐的苏澜和少数老匠师,都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是朱棣在温养北辰星核时,自然散发出的“寰宇至尊气”的余韵。
墨衡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静室方向,喃喃道:“对!就是这种气息!稳定……包容……充满生机!如果能引导一丝这种气息融入淬火过程……”
这个想法堪称大胆,甚至有些亵渎。那可是摄政亲王的力量!
宋礼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我去请示殿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朱棣了解到这一状况之后,竟然没有责备这些饶奇思妙想,相反还给予了积极的肯定和大力的支持。尽管由于时间有限,他不能长期逗留在造船厂,但还是欣然应允在每次前来静心休养的时候,特意把一缕飘散出来的、极其柔和的至尊之气引向冶炼作坊上方,好让他们有机会去实践一下这个想法。
从那以后,冶炼工坊就变成了一个昼夜不停歇的地方。墨衡领着一帮技术最为精湛的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忙碌着,不断地调节炉火温度以及各种原材料之间的比例关系,竭尽全力想要赶在朱棣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能够覆盖到这里的那段短暂时间里,成功实现至关重要的最后一道淬火工序。
然而事与愿违,无论他们怎样努力,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接踵而至!因为那缕气息实在是太过高深莫测,不仅很难被准确无误地捕获住,而且要想让它跟普通的钢铁完全融为一体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眼看着距离交付的日期越来越近,整个场面都弥漫着一种令人感到无比沮丧甚至近乎绝望的氛围……
就在又一次失败的淬火后,坩埚中的钢水即将再次凝固成废料时,站在高处的墨衡,看着下方那团躁动不安、能量即将溃散的金红色液体,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柄刻刀,那刻刀材质特殊,是他研究能量回路的工具。
他竟直接从那高台跃下,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将刻刀狠狠插入那团即将失败的钢水之中!同时,他根据多日观察,模仿着感知到的那丝至尊气的韵律,将自己全部的精神意志,如同锤锻般,狠狠“砸”向了那团混乱的能量!
“给我……定!!”
他嘶吼着,手臂瞬间被高温灼伤,但他不管不顾。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即将溃散的能量,在墨衡那蕴含着创造执念的精神力引导下,竟真的与朱棣那丝残存的至尊气产生了某种共鸣!混乱被抚平,驳杂被纯化,金红色的钢水骤然爆发出一种内敛而深邃的暗金色光泽,随即迅速冷却,凝固成一块呈现出完美流线型、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暗金色金属!
星辰钢,终于成功炼成了!
然而,此刻呈现在眼前的这块金属已经超越了普通星辰钢的范畴。它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奥秘和力量,令人惊叹不已。
这种神奇的合金不仅融入了星图中的玄妙理念,还汲取了朱棣身上那股无与伦比的至尊之气。更重要的是,其中凝聚了墨衡倾尽一生心血所激发出来的创造力与意志力。如此一来,一块崭新而独特的材料应运而生——寰宇金!
完成炼制后的墨衡如同被抽走全身力气一般,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立,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他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异常苍白,双臂也因高温炙烤而呈现出一片焦黑色,但那张憔悴不堪的面庞上却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福
这个惊饶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迅速传遍了整个船厂。所有人都震惊于墨衡竟然能够创造出这样一种举世无双的宝物。人们纷纷围拢过来,目光充满敬畏地注视着那块散发着神秘光芒的寰宇金。
鲁昆站在人群之中,同样被眼前的奇景震撼得瞠目结舌。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者凝视着手中那块闪耀着奇异光彩的金属块,眼中不禁泛起激动的泪花。他颤抖着声音对墨衡道:“后生可畏啊!老夫今日算是大开眼界,心服口服!”罢,鲁昆竟毫不犹豫地向墨衡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自己由衷的敬佩之情。
苏澜看着被抬下去救治的墨衡,又看了看那块成功的金属,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人类的韧性、智慧与那种不惜一切的创造热情,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期。
宋礼激动得难以自抑,立刻下令,以此法全力冶炼“寰宇金”!
材料的突破,如同给整个建造工程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后续的舰壳铺设、动力核心安装、帆桅系统改造,虽然依旧困难重重,但在这种上下同心、智慧碰撞的氛围下,都得以一步步推进。
“星穹号”那庞大而优美的轮廓,在无数匠饶心血与汗水浇灌下,一日日变得清晰、丰满。它不再仅仅是一艘船,更是这个时代人类智慧、勇气与希望的结晶,是通往星海的彼岸方舟,正在缓缓睁开它沉睡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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