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分了,这并不代表下就太平了。
有些烂在根子里的东西,不是换个册子就能挖干净的。
尤其是人心这玩意儿,就像是没盖好的腌菜缸,放两就容易变味。
均田制的动静太大,海瑞手底下就那几个书吏,根本忙不过来。
很多具体的杂事儿,比如这城外的灾民怎么安置、那几十个粥棚怎么运转,还是得靠赵德柱那帮“地头蛇”来协办。
这权力一下放,幺蛾子就来了。
杭州城南,十里坡。
这儿本来是顾铮特意划出来给流民的安置点,几十口大锅一字排开,按理那是炊烟袅袅,米香扑鼻才对。
可今儿个,这空气里没饭香味,全是馊味和那股子让人作呕的腐气。
寒风呼呼地刮。
几个裹着破棉絮的灾民,手里捧着缺口的破碗,正排着那个看不到头的长队。
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睛里那点光都快熄了。
“快点快点!磨蹭什么呢?这都第几碗了?
还吃?撑不死你个老东西!”
一个穿得人模狗样的胖管事,手里拿着个大铁勺,正站在施粥的大木桶前骂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德柱那个不成器的外甥,王麻子。
“王爷……王大管事……”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伸过碗,“这……这也太稀了。
全是水啊,能不能给稍微……稍微打点底下的米?”
只见王麻子把大铁勺往桶里一搅合,好家伙,这哪里是粥?
那是清澈见底的米汤!
里面的米粒儿跟上的星星似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甚至这大冷的,水还是温吞吞的。
“稀?嫌稀别喝啊!”
王麻子一脸横肉乱颤,“有的喝就不错了!
你知道这大明朝有多少人在饿死吗?这也就是咱们赵家心善!
去去去!下一个!”
“求求您了……孙女病了三了,就想吃口热乎的……”
老太太想去抓王麻子的袖子。
“啪!”
王麻子反手就是一勺子,铁勺打在老太太手上,直接给敲出个紫黑的印子。
接着他舀起一勺几乎就是热水的玩意儿,不是倒在碗里,而是“哗”的一声,泼在了旁边一个看着只有六七岁、饿得直缩脖子的女孩脸上。
“想吃?舔啊!地上都是!”
王麻子狞笑着,还抬脚在地上踩了踩,“贱民就是贱骨头!不打不识相!”
女孩被烫得哇哇大哭,旁边的人群一阵骚动,几个青壮汉子拳头握紧了,可看着粥棚旁边几个拿着哨棒的家丁,又只好含着泪把头低下去。
这就是“阎王好见,鬼难缠”。
顾铮在上面呼风唤雨,这底下的鬼照样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吃人不吐骨头。
可这王麻子不知道,这十里坡后面的那片芦苇荡里,此刻正站着三个杀气腾腾的影子。
顾铮没穿官服,就穿了身普通的青布长衫,外头披了件斗篷。
但他脸上的表情,比法坛上斗法的时候还要吓人。
“系统,那是多少?”顾铮在心里问,声音冷得像是要结冰。
【目标物品:三号粥桶。】
【成分分析:陈化粮(霉变)3%,沙石5%,水90%,不知名锯末2%。】
【源头扫描:今日朝廷下拨优质精米五千斤。实际到库五百斤。
其余四千五百斤已被转运至赵家私仓,倒卖黑剩
获利人:王麻子(直接执行)、赵德柱(授意人)。】
顾铮闭了下眼睛。
他突然觉得有点恶心。
比那看见被雷劈成焦炭的铁浮屠还要恶心。
自己在上面又是拼命又是换寿元,换来的粮食,就是这么变成锯末汤子的?
“冯保。”顾铮睁开眼。
“在。”冯保低着头,都不敢看顾铮的脸。
他也没想到这帮商人这么大胆子,这才几啊?
“戚继光。”
“末将在!”戚继光把手里的刀柄捏得“咯吱”作响。
“刀给我。”
顾铮伸出手。
他的手很白,很好看,适合拿笔,适合掐诀。
但此刻,这只手想拿刀。
戚继光愣了一下,还是把腰间的绣春刀解下来,双手递了过去。
“走。”
顾铮没多一个字,拖着刀,从芦苇荡里走了出来。
刀尖划过结了冻的地面,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
王麻子这会儿骂得正欢:“看什么看?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下酒……
诶?你谁啊?
哪来的叫花子拿把破刀……”
他话还没完。
只觉得眼前青影一晃。
顾铮根本没跟他废话,也没喊什么“住手”、“该当何罪”。
他走过去,脚步没停,手腕一翻。
那道寒光就像是切开一块豆腐一样,划过了一道凄厉又完美的弧线。
“噗嗤——”
声音其实不大。
王麻子正骂着“酒”字,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那颗满脸横肉的脑袋,带着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狞笑,打着旋儿飞了起来。
“咚。”
正好,不偏不倚,砸进了那个全是清水的粥桶里。
热汤一溅,满桶的清粥瞬间泛起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红在水里晕开,就像是一朵在冬绽放的彼岸花。
静。
死一样的静。
老太太的哭声停了,家丁们的哨棒掉了,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青衫人,还有那桶飘着一颗人头的红粥。
“现在,这粥里有料了。”
顾铮的声音,每个人都听见了。
他随手扯过王麻子挂在旁边的一块抹布,慢条斯理地擦着刀刃上的血珠,“这下够稠了吧?”
“啊!!!杀……杀人啦!!”
直到这时候,旁边的几个家丁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想要跑。
“谁敢动?”
戚继光像头老虎一样跳了出来,大吼一声。
后面呼啦啦冲出来几十个便衣的神机营精锐,三下五除二把那几个家丁全摁在了泥地里。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一辆华丽的马车像是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赵德柱连鞋都没穿好,从车上滚了下来。
“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真人饶命……那是临时工……是他自己贪心……”
赵德柱一看见顾铮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刀,还有那口血锅,腿直接软成了一滩烂泥,跪在地上就像只蠕动的大蛆。
他没想到顾铮会亲自动手。
更没想到顾铮下手这么黑,这么不讲规矩。
“误会?”
顾铮把刀“哐当”一声插在赵德柱裤裆前面的一寸土里,吓得胖子白眼一翻差点昏过去。
“赵员外,你外甥这水好喝,你也尝尝?”
冯保很有眼色地舀了一碗混着血水和脑浆子的“红粥”,笑眯眯地督赵德柱嘴边,“赵老板,趁热?”
“呕——”赵德柱吐了,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顾铮冷眼看着这一幕,转身面对着那一圈吓坏莲也有些解气的灾民。
他举起一张金灿灿的卷轴,那是黄锦临走前,给他留下的“护身符”。
“看清楚了。”
顾铮展开那道本来用来装逼请神的圣旨:
“这是陛下赐我的‘先斩后奏’之权。”
“本座一直以为,这权是用不上的。
但现在看来,这把刀,得时时刻刻挂在腰上了。”
顾铮一把揪住赵德柱的领子,把他肥硕的脑袋提起来,让所有灾民都看清楚这张贪婪的脸:
“给本座听好了!”
“大明是有贪官,有污吏。”
“但在本座管的一亩三分地上。”
“谁要是敢从百姓嘴里抢食儿,谁要是敢在这救命粮里掺沙子。”
顾铮指了指那锅粥:
“王麻子就是榜样。”
“别跟我谈什么法不责众,也别谈什么从龙之功。”
“在这儿,我的刀,就是最大的规矩!”
“抄家!”
顾铮一甩手,把赵德柱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王麻子贪了多少,从赵家翻十倍给我补回来!
少一粒米,你就去下面陪你外甥喝粥!”
“真人……谢青真人啊!”
灾民们这次不是为了讨饭而跪,而是真真切切地哭喊。
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帮他们杀饶大官。
处理完这烂摊子,顾铮把刀扔回给戚继光,手都在微微发抖。
不是怕,是气的。
“真人。”
这时候,一个人影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一身青布儒衫,长须飘飘,看着像个读书人,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这人刚才一直在看戏,这会儿才走上前,对着一身杀气的顾铮,轻轻一揖。
“顾大人这手杀鸡儆猴,虽然痛快,但却只是治标啊。”
顾铮眉头一皱。
谁这时候来充大尾巴狼?
那人也不恼,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那个特殊的火漆印记,那是翰林院专用的。
“在下受京城一位故人所停”
读书人压低了声音,只有顾铮能听见:
“叔大兄(张居正字)让我带句话给您。”
“杭州这摊浑水您是搅开了。”
“但南京……乃至紫禁城里真正的反扑,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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