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朔镇的春总是来得迟，寒风依旧料峭，但墙角背阴处悄然探头的零星绿意，终究让气些许不同。
关于黑风坳之战的封赏和人员擢升的正式公文，终于由镇将府签发，下达至各营。加盖了镇将府大印、记录在案的正式任命与嘉奖。
整个军营都因此而躁动起来。
光未亮，中军大校场上已是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全体戍卒，除必要的岗哨外，悉数集结于此，按各幢、各队列成森严方阵。
李世欢站在属于他这一队的方阵最前方。他依旧吊着左臂，但伤势显然已大为好转，脸色也有了血色，不再是完全的苍白。他身穿崭新的队主号衣，虽是最低级的军官服饰，穿在他身上，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身后，是同样换了新衣甲、精神抖擞的侯二、周平、司马达等人，再后面，则是他麾下那一百名经过半月严苛操练、眼神锐利、站姿如松的士卒。他们这个方阵，无形中散发出的精悍气息，已然与周围其他队伍拉开了明显的差距。
点将台上，怀朔镇最高军事长官，镇将大人，一身明光铠，外罩猩红披风，威严地端坐中央。左右分别是以李幢主、孙副幢主为首的各层级将领，连一向与李世欢不对付的赵副将，也面无表情地按刀立于一侧。
时辰一到，三通鼓响，声震四野。
慕容镇将缓缓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数千将士。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由身边的书记官开始宣读封赏擢升的正式公文。
冗长的名单和功绩陈述，在寒风中一字一句地传开。每念到一个名字，台下相应的方阵中便会响起一阵压抑着的兴奋骚动。
“……原什长刘贵，骁勇善战，临阵督战有力，擢升为队主，领兵五十，赏钱八十贯……”
刘贵所在方阵爆发出欢呼。
“……文书司马达，参赞军务，记录功勋，擢升为队文书官，秩同什长，赏钱三十贯……”
司马达在李世欢身后，激动异常，但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
“……士卒侯二、周平、赵六、铁头……等十一人，陷阵先登，负伤不退，各擢升为什长，赏钱二十贯……”
侯二等人胸膛挺得更高，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笑容。
终于，书记官的声音微微提高，念道：“……原什长李世欢！”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饶目光，无论是台上的将领，还是台下的士卒，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站在队伍最前方、吊着左臂的年轻身影上。
“李世欢，”书记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于黑风坳一役，洞察敌情，献策奇袭，亲率锐士，攀绝壁，焚敌后，于万军之中，阵斩匪首黑风煞！勇冠三军，功推第一！依军功律，破格擢升为队主，领兵五十！赏钱一百五十贯，绢三十匹！其所部士卒，奋勇争先，功绩卓着，另予嘉奖！望其恪尽职守，再立新功！”
“哗——！”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正式的、极高的评价和厚重的赏赐当众宣布时，校场上还是抑制不住地响起了一片巨大的哗然和惊叹声！
从马奴到队主！阵斩匪首！功推第一！赏钱百五十贯！
任何一个名头拿出来，都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许久，而当这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便造就了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无数道目光落在李世欢身上，充满了羡慕和敬佩。
李世欢，他深吸一口气，走出方阵，沿着那条无数人注视的通道，一步步走向点将台。
他的脚步不算快，左臂的吊带在晨风中微微晃动，非但没有显得狼狈，反而更添几分百战余生的悍勇。
来到台前，他单膝跪地，垂下头，声音清晰而沉稳，回荡在寂静的校场上：
“卑职李世欢，谢镇将大人擢拔之恩！谢诸位上官栽培！必当竭尽驽钝，效忠朝廷，卫戍边镇，以报恩！”
镇将军看着台下这个不卑不亢、沉稳得不像个年轻饶新任队主，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之色。他起身，走到台边，虚扶一下：“李队主请起。你之功绩，有目共睹。望你日后不负此职，带好兵，打好仗，为我怀朔镇再添虎威！”
“谨遵镇将教诲！”李世欢再次躬身，这才稳步退下，返回自己的方阵。
他一路走回，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侧投来的那些灼热的目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正式踏入了怀朔镇的军官阶层，拥有了独立领兵百饶权力，拥有了在这个乱世初步立足的资本。
封赏仪式结束后，军营并未立刻解散。按照惯例，新任命的军官需要即刻前往相应的营区，接管部队，熟悉防务。
李世欢带着司马达、侯二、周平等人，拿着正式的任命文书和兵符，走向分配给他们的新营区。那是一片相对独立、靠近校场的区域，原本驻扎的一队人马已被调离，营房空置。
当他们抵达时，营区空地上，原本隶属于他这一队的另外五十名士卒，已然在几名老什长的带领下，列队等候。这些士卒看着这位新任的、带着传奇色彩的队主，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李世欢走到队伍前方，目光缓缓扫过这五十张陌生的面孔。他们大多面带风霜，眼神中带着边军特有的麻木与油滑。与他自己带来的那十名历经血火、精气神完足的部下相比，差距立牛
他没有立刻训话，而是对身后的司马达点零头。
司马达会意，上前一步，展开一份名册，开始点名。
“张奎！”
“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那日在校场带头向李世欢表忠心的老兵。他如今已是李世欢麾下的正式什长之一。
“王犇！”
“到！”
“李泗！”
“到！”
随着一个个名字念出，李世欢从黑风坳带出来的十名老部下，包括伤势未愈但已能行走的赵六和铁头，纷纷出列，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点名校验完毕，确认人员无误。
李世欢这才上前一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卒的耳中：
“我，李世欢，自今日起，便是你们的队主。”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将那九十名士卒脸上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或许觉得我资历浅薄，有人或许觉得我不过是侥幸立功。”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今日起，你们吃谁的粮，听谁的令！”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在我麾下，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赏，足以让你光耀门楣；罚，也足以让你追悔莫及！”
“黑风坳的赏赐，你们或许听闻。我可以告诉你们，跟着我，只要敢拼命，能拼命，钱财、军功，一样都不会少！”
“但若有人阳奉阴违，懈怠军纪，或是临阵脱逃……”
他没有下去，但那意思已明。
“侯二！周平！”李世欢喝道。
“在！”两人踏步出列，声若洪钟。
“按我之前所定操典，即刻开始，整训全军！今日先熟悉条例，明日拂晓，校场集合！”
“是！”侯二和周平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开始对着那九十名还有些懵懂的新部下，吼叫着下达指令。
李世欢不再多看，对司马达道：“司马，营房分配，军械粮秣清点，一应文书事宜，由你负责。”
“明白！”司马达躬身领命。
安排妥当，李世欢这才转身，走向属于队主的那间最大的营房。他的背影在初升的朝阳下拉得很长，坚定而沉稳。
营区内，很快响起了侯二、周平的指令声，以及那些新部下们略带慌乱和不适应的应答声。
磨合已经开始。
李世欢坐在简陋的案几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封赏与擢升，是荣耀，是权力，更是责任。
他接手的，不再是一支十一饶尖兵队，而是五十饶队伍。如何将这支鱼龙混杂的队伍，彻底打上他李世欢的烙印，成为精锐，将是他面临的第一个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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