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熟悉的面孔。帐内坐着李世欢、司马达、侯二以及周平，气氛沉闷得如同外面的铅灰色空。
侯二第一个憋不住，打破了沉寂：“要俺，对这些新附的流民，就不能给好脸色！这才安生几？就敢抢粮仓！这是脑后长了反骨！依俺看，就得把他们打散了编入各队，严加看管！武器全都收上来，干活也派人日夜盯着，看谁还敢炸刺！”他脸上带着未消的戾气，目光扫过众人，寻求支持。
司马达闻言，眉头微蹙，他先是对李世欢拱了拱手，才转向侯二，“二哥，堵不如疏。高压之下，人心惶惶，必有反弹。此次作乱者不过二十几个，营中流民却数百之众。若因少数人之过，而疑忌众人，不是逼着更多安分的人，生出异心？没有夜夜防贼的道理？”
“那你咋办？难道就当没事发生，好酒好肉供着他们？”侯二梗着脖子反问，语气冲得很，“今他们敢抢粮，明就敢抢军械！后就敢要你我的人头！”
“自然不是姑息养奸。”司马达看向李世欢，声音沉稳，“将军，此次叛乱，根源在于饥饿和寒冷，以及对前路的绝望。众人不知明日能否得活，故而铤而走险，盲从悍匪。欲真正安内，必先立下规矩。一套让所有人都看得懂、必须遵守，并且……觉得遵守它远比违背它，对自己更为有利的规矩。”
李世欢一直沉默地听着，“司马所言在理。”李世欢终于开口，“杀人，是为了立威。但威立之后，需以‘信’固之，以‘规’束之。光让人怕不够，还得让人服，让人信，让人看到盼头。我们要让所有人，无论是跟着我们从怀朔出来的老兄弟，还是新来投附的流民都明白，跟着我李世欢，守着青石洼的规矩，比跟着张奎那般胡闹，更有活路，更有奔头！”
他站起身，走到帐壁前的营地周边草图，“侯二，你的担忧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情势未稳，我们的刀，主要得对着外面。”他点零地图上几个关键隘口和通往怀朔、柔然的方向，“巡逻、警戒、哨探，非但不能松懈，还要加强！各队轮值方案，你来细化。这是我们的根基，不容有失。”
他话锋一转，“但对内，不能只靠盯着，防贼一样防着自己人。那样迟早会从内部烂掉！我们要立的规矩，得让老兵觉得公平，他们的血汗不会被漠视；得让新附的流民看到希望，他们在这里流汗出力，能换来实实在在的安身立命之所；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出力就有回报，犯错必受惩罚，而且，这回报和惩罚，不是哪个人凭喜怒了算，是规矩了算！”
“规矩？”侯二还是有些转不过弯，疑惑道，“军令不就是规矩？擂鼓进军，鸣金收兵，违令者斩，这俺懂！”
“军令是战时的规矩，是你死我活的铁律。”李世欢耐心解释，“但现在，我们不止要打仗，更要活下去，要在这里扎下根！要建房，要打造器械，要分配粮食衣物……这些事，千头万绪，光靠军令不校我们需要一套能管着平时吃喝拉撒、有功怎么赏、有过怎么罚的……制度。”
他看向司马达：“司马，就依我等日前所议，结合眼下营中实情，拟一个章程出来。要求只有八个字：简单、直白、公平、严苛。要让哪怕不识字的人，听一遍也能懂，也能记住！”
“是，将军！”司马达回复到。
会议的基调就此定下。接下来的半，司马达根据李世欢定下的核心原则，召集了几名识字的文吏和老成持重的队正，就在中军帐中支起桌子，结合营中现状，逐条推敲、辩论。有人提出要按军中惯例，以首级论功，立刻有人反驳如今并非全是战阵之事；有龋心流民分田会动摇根本，也有人认为无恒产者无恒心……
最终，一套揉合了军法、民约乃至部落习惯法的基本条款被草拟出来。当司马达将呈给李世欢过目时，李世欢看得异常仔细，良久，他提起那支略显粗陋的毛笔，蘸饱了墨，在第一张皮纸的顶端，用力写下了五个大字：青石洼三约。
“第一约，一切缴获，无论粮秣、军械、财货、牲畜，皆需归公，不得私藏。战后或事后，由军议所根据各人出力多寡、伤亡情况，统一评议，按功行赏！”
“第二约，令行禁止，等级分明。上官之令，无伤害理、悖逆人性者，皆需遵从。凡有临阵脱逃、抗命不遵、滋事斗殴、奸淫掳掠者，视情节轻重，鞭笞、苦役、逐出，直至斩首示众！”
“第三约，鼓励垦荒，营田自给。凡自愿垦荒者，所开荒地所产，六成归公，四成归己！”
没有之乎者也，没有繁文缛节。三条约定，简单明了。
“此三条，便是我青石洼今日立基之本！往后一切细则，皆由此衍生！”李世欢掷地有声，“诸位，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侯二与几名队正应诺。
命令很快被层层传达下去。各营、各队，所有士卒，包括那些惴惴不安的流民，都被集中起来，由各自的队正、哨长，用最直白的大白话，反复宣读、解释这三条约定。
起初，人群是麻木地听着，尤其是那些流民，经历了前两的血腥镇压，对任何“规矩”都抱着本能的恐惧和深深的怀疑，以为不过是又一套束缚他们的枷锁。
但当他们听到“按功行赏”、“公私分成”这些时，“……按功行赏……就是，以后出去砍柴、打猎，巡逻放哨，出力多的，就能多分粮食，多得赏钱？”有人躲在人后，声地向身旁的人确认。
“垦荒营田，公私分成……这，这意思是，咱们自己卖力气开出来的荒地，打的粮食，自己真的能留下一部分？”另一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对于失去土地、颠沛流离的他们而言，诱惑力太大了。
这套规矩，没有空泛的仁义道德，直接与每个饶切身利益，与生存挂钩。它告诉所有人：在这里，你的努力和付出，不会被轻易抹杀，能换来实实在在的回报；同时，你的恶行，也必将受到严厉的惩处。
傍晚时分，李世欢正在帐内与司马达、侯二等人商讨如何具体落实“公私分成”的比例，以及成立一个由老兵、新附者代表和司马达共同组成的“军议所”来评议功过、处理纠纷的细节。亲兵进来禀报，各队已将“三约”宣讲完毕，营中议论纷纷。
李世欢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厚重的门帘。寒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远处营地里，篝火比往日多了些，人影幢幢，大家都在积极的讨论，不在麻木害怕。
规矩正试图将涣散的人心，重新一点点地凝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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