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敕勒川，吹动着北魏军阵中林立的旗帜，发出猎猎声响。将士屏息凝神，望着柔然骑兵，沉重的压力几乎让空气凝固。
李世欢目光扫视着整个战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士卒们粗重的呼吸和紧绷的肌肉。六十七人，在这偌大的战场上显得如此渺。
“将军，”周平语气凝重，“柔然人正在调整队形，看这架势，是要全面施压。”
果然，柔然军队开始动了，柔然骑兵以百人左右为单位，分成数股，在北魏军阵前宽阔的雪原上来回奔驰。马蹄扬起漫黄尘，将原本清晰的视野变得模糊。他们并不急于靠近，而是在弓箭射程边缘游走，马背上的骑士发出各种怪异刺耳的呼啸，时而集体策马前冲做出佯攻姿态，待北魏军阵出现骚动后又大笑着拨马回撤。
这种赤裸裸的挑衅和威慑，让北魏军阵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一些新兵脸色发白，握着长枪的手微微颤抖。即便是老兵，面对这种心理战术，眉头也紧紧锁起。
“狗日的柔然崽子！”侯二啐了一口，死死攥住刀柄，“就会耍这些花样！”
就在这压抑的氛围达到顶点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从中军方向传来。不同于柔然骑兵的散乱，这马蹄声带着北魏军特有的章法。
一队约二十饶骑兵护卫着一名身着精良铠甲的幢主，径直穿过左翼军阵，朝着李世欢所在的前沿位置奔来。为首那幢主，正是昨日护送他们前来主营的王琰。所过之处，沿途的军官士卒纷纷投来目光。
“李将军！”王琰在阵前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声音洪亮，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镇将大人军令！”
整个左翼前沿，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于此。李世欢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末将在。”
王琰展开一枚系着红色丝绦的令箭，朗声宣读，“柔然势大，其骑射诡变，我军需有精锐以备不虞，相机破敌！兹令：扬烈将军李世欢，即率所部，转为，移驻左翼丘陵之后，无特定号令，需时刻待机，窥敌破绽，或策应两翼，或截击突入之敌！不得有误！”
游军！
这个词在李世欢身后的士卒中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侯二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低吼道：“娘的！早该这样！” 周围的士卒们虽然依旧保持着阵型，但眼神中皆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所谓游军，亦称奇兵，并非固定阵型的一部分，而是主帅手中最灵活的棋子。他们游离于主阵之外，伺机而动，或救援危局，或突施冷箭，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非勇悍善战、主将信赖者不能胜任。镇将此举，显然是将李世欢部从注定消耗的前沿炮灰，提升为了可能决定战局走向的关键力量。
这绝非赵副将所愿，而是镇将基于全局的理性抉择。李世欢部在青石洼证明了自己的坚韧与战斗力，镇将不可能任由赵副将把这把好刀轻易折断。
王琰将令箭郑重交给李世欢，随即微微前倾身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道：“李将军，镇将大人特意嘱托，‘游军之责，重在审时度势，临机决断。战场瞬息万变，中军令旗或有不及之处，望你善察之，不负此任’。”
李世欢心头一震，瞬间明了其中深意。他握紧令箭，肃然道：“末将，领命！必不负镇将大人重托！”
王琰不再多言，在马上重重一抱拳，拨转马头，带着护卫骑兵卷起一阵雪尘，返回中军复命。
“移营！至指定位置！”李世欢毫不犹豫，立刻下令。
命令一下，六十七人瞬间动了起来。整个过程悄无声息，高效得令人侧目。圆阵解散，变为紧凑的行军队列，弩手在外，长枪在内，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迅速向左翼后方那片丘陵处移动。
当他们沉默地从原本那些左翼友军的阵地前经过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士卒投来的复杂目光。就在片刻之前，大家还同是站在最前沿等死的难兄难弟，转眼之间，对方却成了拥有特殊使命、可能活下去甚至建立功业的“游军”。这种命阅陡然分岔，让许多饶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些低语：
“他们…这就走了？”
“游军啊…那可是要真本事才能当的…”
“妈的，凭什么…”
对这些议论，青石洼的士卒们充耳不闻。他们只是紧紧跟着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经历过最绝望的坚守，穿越过死亡之路，目睹过人间惨剧，他们的心志早已被磨砺得坚如铁石。
新的驻地位于左翼丘陵的背阴处，地势略高于主阵地，能观察到左翼大部分区域、中军右翼，以及前方广阔雪原的态势。这里寒风稍弱，且有丘陵岩石可以稍作倚靠，条件比光秃秃、完全暴露在敌人视野和箭矢下的前沿好了太多。
“抓紧时间休整，检查装备！”李世欢下令，随即对周平道，“带你的人，占据前面那个高地，我要时刻知道柔然主力每一支队伍的动向，尤其是他们头目旗帜的位置！”
“明白！”周平点了三名最机警的斥候，悄无声息地潜行上前，消失在岩石和枯草的阴影里。
然后，李世欢将侯二以及几名队主召集到身边。他捡起几块石子，在雪地上粗略地画出帘前两军的对峙态势。
“诸位，”他的声音低沉，“我们现在是游军，是奇兵。这意味着什么？”
他环视众人，“意味着我们不再是只能挨打的盾，而是刺出去的矛！但这也是最危险的位置！”
“动早了，我们这点人冲进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动晚了，一旦战线崩溃，我们就是无根之木，要么被敌军淹没，要么...…被自己人以临阵脱逃论处！”
他顿了顿，指向中军和右翼方向：“我们的眼睛，不能只盯着面前的柔然人。还要盯着中军的令旗，盯着赵副将的动向，更要盯着整个战场的态势！我们要判断，柔然饶主攻方向究竟在哪里？是左翼？是中军？还是看似薄弱的右翼？”
“我们要判断，他们哪一次进攻是佯动，哪一次是真正的杀招！”
“我们更要判断，何时该如磐石般不动，何时该如雷霆般出击！”
游军的身份，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加沉重和复杂的责任。他们不再是被动执行命令的棋子，而是需要主动思考、判断。
侯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却燃烧着兴奋的火焰：“将军，您就下令吧！咱们青石洼出来的，就没怕过死！现在能主动干他娘的，更好！”
一名队主则沉吟道：“将军，镇将予我等的临机决断之权，乃是双刃剑。用之得当，可建奇功；用之不当，便是万劫不复。需慎之又慎。”
“我明白。”李世欢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北方。柔然骑兵的骚扰和威慑还在继续，黄尘漫，怪啸不绝。“所以，从现在起，所有人都给我把眼睛擦亮，把耳朵竖起来！我们要看的，听的，想的，要比任何人都多！”
他不再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断扫视着远方的柔然军阵，扫视着己方的战线，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风似乎更急了些，色也更加阴沉。
柔然人耐心的试探，似乎快要结束了。
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和他的游军，必须在这场风暴中，找到那个属于他们的，一击致命的瞬间，扭转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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