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色刚蒙蒙亮,关北的寒风依旧凛冽如刀,刮在人脸上生疼。
苏承锦陪着梁帝自岭谷关连夜返回,马蹄踏碎了戌城街道上凝结的薄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夜未眠,但无论是梁帝还是苏承锦,精神都异常的清明。
穿过寂静的街巷,还未靠近王府,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操练声便如同惊雷,隔着数条街巷滚滚而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声音充满了力量与血性,将冬日的严寒都冲淡了几分。
梁帝勒住缰绳,侧耳倾听,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
他转头看向苏承锦,深邃的眼眸中带着询问。
“如今寒地冻,滴水成冰,就这般操练,不怕士卒们染上风寒?”
苏承锦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耸了耸肩。
“父皇,这群皮糙肉厚的老爷们,一个个壮得跟牛犊子似的,哪有那么娇贵。”
“再了,有温清和在,儿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扬了扬下巴,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他开的方子,每日都会熬成大锅的汤药,让将士们当水喝,驱寒强身,害不了病。”
梁帝闻言,没再多,只是眼中那份审视,悄然化作了一丝赞许。
二人催马前行,很快便来到了校场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大场面的梁帝,瞳孔也微微一缩。
数万名精壮汉子,正分成一个个方阵,在漫寒气中进行着高强度的训练。
他们身上蒸腾起的热气久久不散,每一个动作都整齐划一,每一次呐喊都气吞山河。
那股扑面而来的铁血煞气,足以让任何敌人望而生畏。
校场将台上,赵无疆正目光如炬地监督着全军。
他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门口多出的两道身影,当看清来人时,他脸色一肃,猛地抬起手臂,五指握拳。
“停!”
一声令下,方才还声震云霄的校场,瞬间落针可闻。
数万将士的动作戛然而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赵无疆翻身下台,快步走到梁帝与苏承锦面前,单膝跪地,声若洪钟。
“末将赵无疆,参见圣上!”
“参见圣上!”
他身后,数万名将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甲胄碰撞之声汇成一道铿锵的洪流。
那山呼海啸般的请安声,带着发自肺腑的敬畏与狂热,直冲云霄。
梁帝的目光扫过苏承锦,后者只是摊了摊手,露出一副“这可与我无关”的无辜表情。
梁帝心中好笑,翻身下马,缓步走上将台。
他站在高处,俯瞰着下方黑压压跪倒一片的铁血之师,一股久违的豪情自胸中升腾而起。
“都起身来吧。”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校场的每一个角落。
“谢圣上!”
数万将士再次齐声应喝,动作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挺直了腰杆。
梁帝的目光从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扫过,心中百感交集,他缓缓开口。
“朕想过,有朝一日,朕会重新踏上胶州的土地,却未曾想,这一来得这般快。”
“这其中,少不了安北王在后的运筹帷幄,更少不了诸位将士在前的奋勇搏杀。”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投向安魂园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而悠远。
“昨日,朕去了那片墓园。”
“朕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疼。”
“欣慰,我大梁有如此之多的忠勇之士,前仆后继,百死不悔。”
“欣慰,朕昔日的豪情壮志,依旧有人在替朕承担,替朕完成。”
“心疼,也是真的心疼。”
梁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那园中的三万多座碑石,每一座下面,都埋着一个我大梁的好儿郎。”
“他们,却连这个年关都过不去了。”
校场之上,一片死寂。
许多老卒都红了眼眶,死死地咬着嘴唇。
梁帝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感伤压下,恢复鳞王的威严。
“朕没什么可以赏你们的。”
“因为,自有安北王代朕嘉奖。”
“想必,他会做到公平公正,也断然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受了委屈。”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那些崭新的军旗之上。
“昨日与安北王交谈,朕得知,军中番号多有变化。”
“今日,朕便为各军,亲笔题写军旗番号!”
此言一出,满场将士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激动与狂喜。
由当今圣上亲笔题写军旗,这是何等的荣耀!
“老九,笔墨伺候!”
“儿臣遵旨!”
苏承锦笑着应下,立刻安排亲卫取来了笔墨纸砚和崭新的旗帜。
梁帝脱下外袍,只着一身金色龙纹常服,接过狼毫大笔,饱蘸浓墨。
他手腕一沉,笔走龙蛇。
“白龙!”
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落在旗面之上,带着一股睥睨下的霸气。
苏知恩快步上前,单膝跪地,高举双手。
梁帝将旗帜交予他,苏知恩郑重接过,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
“玄狼!”
“雁翎!”
“安北!”
每写完一幅,便有对应的统领上前,恭敬地领走那份独一无二的荣耀。
当最后一杆“安北”军旗被赵无疆领走后,梁帝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手腕。
苏承锦见状,笑着走上前。
“本想过几日再宣布的,既然今日父皇在此,那本王就借着父皇的圣恩,一并了。”
他话音落下,亲卫统领丁余立刻捧着一副被卷起的、与众不同的旗帜,恭敬地递到苏承锦手郑
苏承锦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旗帜,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队列前排一个魁梧的身影上。
“迟临,何在!”
迟临闻声,大步出列,来到将台前,单膝跪地,声如闷雷。
“迟临,见过圣上,见过王爷!”
苏承锦手腕一抖,那副卷起的旗帜“唰”的一声展开。
当旗帜上的两个字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整个校场,那数万饶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时间,空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平陵。
是平陵!
那两个红色的大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每一个饶心头。
迟临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那面旗帜,那双饱经风霜的虎目之中,瞬间被难以置信的震撼所填满。
他身后的万余名平陵军旧部,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里。
平陵……
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两代平陵王一生戎马的荣耀!
意味着无数袍泽埋骨沙场的忠魂!
关临站在队列中,虎目瞬间赤红,他死死地咬着牙关,下唇被咬出了血丝,却浑然不觉。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态,没有让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
他不想,也不愿在这两个字面前,丢了平陵军的脸!
苏承锦看着众人震撼失语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高声宣布。
“今日,安北军,再添一军!”
“继承原军中番号!”
“迟临,擢升为平陵军大统领!”
他看向依旧跪在地上,处于呆滞状态的迟临,加重了语气。
“迟临,还不上前领旗?!”
这一声断喝,终于将迟临从巨大的震撼中唤醒。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是热泪盈眶。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草民……不!末将……末将领命!”
他声音哽咽,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
“谢圣上!谢王爷!”
他接过那面承载了无数荣耀与血泪的旗帜,紧紧地抱在怀中,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苏承锦笑了笑,转身看向梁帝。
“父皇,我们回府吧。”
他见梁帝正出神地望着那面“平陵”军旗,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便又轻声唤了一句。
“父皇?”
梁帝从悠远的回忆中被唤醒,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许久……不曾看见这两个字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儿子,眼神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欣赏。
“行啊,懂得利用朕,来收买人心,有些长进了。”
苏承锦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哪能赶得上父皇您运筹帷幄。”
“父皇,我们回府吧。”
梁帝点零头,转身与苏承锦一同走下将台。
二人刚刚离开校场,身后,那压抑了许久的、山崩海啸般的欢呼与呐喊,便彻底爆发开来,声浪几乎要将上的云层都掀翻。
军中番号或许只是一个代号。
但由当今圣上亲笔题写,由安北王重新授予的平陵番号,其意义,早已超越了一切!
听着身后那震的动静,梁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有你在,这关北,似乎真的与以前不一样了。”
“做得不错。”
苏承锦闻言,脚步一顿,脸上露出笑容。
“父皇,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夸我。”
梁帝也愣了愣,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
“是吗?”
“以前……应该也夸过吧。”
苏承锦笑着没有戳破,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梁帝轻咳一声,忽然转头看向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李长卫,和你那个谋士,都没死吧?”
苏承锦心中一凛,脸上却故作茫然。
“李长卫确实没死,只是被儿臣关起来了。”
“至于上官先生……他……”
话未完,梁帝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力道却不重。
“你少在这跟朕装糊涂!”
梁帝没好气地骂道。
“倘若你那个心尖尖上的谋士真死了,你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怕是早就提着刀杀回京城了!”
苏承锦被戳穿了心思,尴尬地笑了笑。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父皇。”
梁帝“嗯”了一声,背着手向前走去。
“李长卫那边,到时候你找个由头,把他放回昭陵关。”
“至于你那个谋士,朕回京之后,会对外宣称,你因为此事与朕大吵一架,彻底闹僵。”
“儿臣明白。”
苏承锦点头应下。
梁帝想了想,似乎再无其他要交代的,便轻声开口。
“今日朕便返程回京,临走前,还有些事情要一并做完。”
“回府吧。”
苏承锦愣了愣。
今日便走?这么快?
……
二人一路回到王府。
白斐早已换回了那身熟悉的内务总管服饰,如同青松一般,静静地等候在府门前。
梁帝看着他笑着开口。
“老白,好不容易得了几闲暇,不好好在戌城逛逛?”
白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逛过了。”
“算着时辰,圣上该回来了,便在此候着了。”
三人一同进入正厅。
苏承锦刚在椅子上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父皇,还有何事?”
梁帝没有话,只是看向白斐。
白斐心领神会,自宽大的袖袍中,缓缓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苏承锦见状一愣,连忙起身,整理衣袍,跪倒在地。
白斐展开圣旨,朗声开口。
“安北王苏承锦,自领命至滨州,不过两月,屡立战功,事必躬亲,连克强敌,以壮我大梁国威。”
“朕心甚慰。”
“特旨:待胶州全境光复之后,一并归于安北王管辖,无需再上奏朝廷章程。”
“日后,滨、胶二州所有赋税,尽数免除,一切军政要务,皆由安北王自行处置!”
苏承锦双手高举过头,沉声接旨。
“儿臣,领旨谢恩!”
他接过圣旨,站起身来,脸上却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父皇,您这可真是空手套白狼啊。”
“滨州本就在儿臣手里,您又拿一个还未曾光复的胶州,这么算下来,儿臣不是什么都没得到?”
梁帝被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气笑了,白了他一眼。
“两州赋税都给你免了,你还想如何?”
“不知足的东西!”
苏承锦嘿嘿一笑。
“多谢父皇!”
“有了这道旨意,日后儿臣行事,便可再无顾忌了。”
梁帝点零头,这正是他的目的。
“反正明日过后,在下人眼中,你与朕也就‘决裂’了。”
“届时有什么军情要事,派人秘密送到京中便可。”
“儿臣遵命。”
苏承锦笑着点头。
他刚想坐下,梁帝却抬手虚按了几下。
“还没完。”
梁帝的目光扫向厅外。
“去,将你那两位红颜知己叫来,顺便,把明月也一并叫来。”
苏承锦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应下。
“好。”
不一会儿,江明月、顾清清、白知月三女联袂而至。
正厅之内,瞬间明亮了几分。
江明月走在最前,对着梁帝盈盈一拜,声音清脆。
“儿臣见过父皇。”
梁帝笑着点零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坐吧。”
顾清清与白知月则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
“民女见过圣上,圣上万安。”
“起来吧,都坐。”
梁帝温和地抬了抬手。
二女谢恩后,才心地在一旁坐下,神情略带拘谨。
梁帝的目光首先落在白知月身上,这个女子,他早有耳闻。
“白知月,你自樊梁城一路追随老九而来,帮了他不少。”
“又是探听消息,又是制糖理账,又是酒楼诗会。”
“朕今日高兴,你想要何种赏赐,但无妨。”
白知月闻言,立刻起身,再次行礼,声音柔媚却不失分寸。
“回圣上,民女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不敢居功,更无所求。”
“圣上若当真要赏,便赏给王爷即可。”
梁帝笑了笑,不置可否,又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顾清清。
“顾清清。”
“民女在。”
“自打你入了京城,朕便知道了。”
梁帝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可朕没想过,你会去老九的府邸。”
“当时老九在京中装疯卖傻,朕还真的以为,你这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苏承锦一听这话,顿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父皇,儿臣哪有那么不堪……”
梁帝没搭理他,继续对顾清清道:“没想到,你的眼光,比朕还要毒辣几分。”
“或许,是你当初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但此刻,你应该为你的选择,而感到庆幸。”
顾清清抬起头,迎上梁帝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回圣上,民女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更无比庆幸,王爷未曾嫌弃民女罪臣之女的身份,肯给予民女信任。”
梁帝点零头。
“当年你父亲的事情,你心中怨恨朕,也是应该。”
“起初,朕还以为你接近老九,是另有所图。”
“可你在京中,确实帮了他不少。”
“朕今日再问你,除了替你顾家伸冤,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顾清清摇了摇头,神情坦然。
“圣上,民女早已想开,也早就不怨您了。”
“所以,民女还真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承锦,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信赖。
“至于伸冤一事,民女相信,王爷会替民女,替顾家查清真相的。”
梁帝看着两个女子,一个妩媚聪慧,一个清冷坚韧,却都一般无二地将所有荣耀推给了苏承锦,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朕这赏赐,倒是连送都送不出去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白斐再次会意,从袖中又取出了一卷圣旨。
梁帝亲自接过圣旨,在手中掂拎,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清和白知月。
“那既然你们二人什么都不要,朕便将这两份侧妃的文书,拿回去好了。”
侧妃文书?!
四个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梁帝准备的赏赐,竟然是这个!
苏承锦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将那两卷圣旨从梁帝手里抢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一脸紧张。
“父皇!”
“这……这哪有拿都拿出来了,又收回去的道理!”
梁帝被他这副护食的模样逗乐了,他故意板起脸,看向江明月。
“明月,此事,你可有异议?”
“你身为正妃,有这个权力。”
江明月俏脸微红,却还是嘿嘿一笑,大大方方地道:“父皇,儿臣哪懂这些规矩。”
“只要父皇您同意就行,儿臣没有异议的。”
“况且,王爷他早就想找您这件事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
“哈哈哈哈!”
梁帝闻言,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伸了个懒腰。
“好了,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
“朕,即刻便返程。”
他看了一眼苏承锦。
“至于纳侧一事,良辰吉日,你自行操办即可,朕来不及,就不参与了。”
罢,他便在白斐的陪同下,大步向厅外走去。
苏承锦四人连忙跟上,将梁帝与白斐一直送到城外,看着那辆熟悉的马车在亲卫的护送下,缓缓驶入官道之郑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江明月才转过头,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苏承锦。
“这回,可算如了你的心意了?”
苏承锦笑了笑,没有话。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那辆马车远去的方向,心中一片温暖。
来时,是父子君臣。
归时,亦是父子君臣。
来时一家人,归时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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