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城,长史府。
夜色渐深,府内灯火通明,驱散了庭院中的寒意。
韩风站在书房门口,对着刚刚用完晚饭的苏承锦,躬身禀报:“王爷,城西工地的一切,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妥当。”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苏承锦点零头,目光越过韩风,看向大厅里那个依旧在和食物作斗争的憨厚身影,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他转头高喊。
“大宝!别吃了,出去办事,办完回来继续吃。”
朱大宝含糊应了一声,将整只鸡腿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快步走到苏承锦身边。
苏承锦拍了拍他的胳膊,随后迈步走向后院客房的方向。
百里琼瑶独自坐在房中,面前的炭火烧得正旺,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当苏承锦推门而入时,她甚至没有抬头。
“走吧。”
苏承锦的声音很淡。
百里琼瑶的身体僵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曾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此刻写满了压抑的凝重,以及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惶恐。
她没有问去哪里。
因为她知道。
“本王从未过,要将你的族人赶尽杀绝。”
“本王要的,只是融合。”
苏承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一字一句,凿在百里琼瑶的心上。
“你既然认为,此法与亡国灭种无异,那便睁大眼睛,随我去看一看。”
“看看你所坚信的血性与荣耀,究竟是什么。”
“也看看,什么,才是正确的路。”
百里琼瑶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跟在了苏承锦的身后。
工地附近,一座塔楼之上。
寒风呼啸,刮在人脸上生疼。
苏承锦、韩风、百里琼瑶三人凭栏而立,城西工地的全貌在此刻一览无余。
那片广阔的工地上,星星点点的火把连成一片。
百里琼瑶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方向,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速。
与此同时。
在不远处,一栋不起眼的二层民房屋顶。
一道身影裹着厚厚的黑色裘衣,同样在注视着工地方向。。
他的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双眼却燃烧着病态的、狂热的火光。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
屈辱、恐惧、愤怒……这些来他所承受的一切,都将在今夜,化为他平步青云的阶梯!
苏承锦!韩风!
你们这两个该死的逆贼、贱吏!
等会儿,本官就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玩火自焚!
林正扯出一抹狰狞的笑,他甚至能想象到,当暴乱燃起,当安北军的监工被愤怒的战俘撕成碎片时,自己高举太子令书,出现在混乱现场,以雷霆之势平定乱局的威风模样!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口中喃喃自语。
“快了……就快了……”
工地之上。
与林正的预想截然不同。
今夜的工地,显得异常诡异。
往日里那些负责监工的安北士卒,一个都不见踪影。
甚至连那些来此做工赚取工钱的大梁百姓,也提前收了工。
广阔的工地上,只有上万名大鬼国的战俘。
这让暴乱的组织者哈朗,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他看了一眼色,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回头,与散布在人群中的上百名心腹交换了一个凶狠的眼神。
那些人会意,纷纷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怀里,握住了早已磨利的石块和木棍。
这时钟楼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响。
三更,到了!
哈朗眼中凶光大盛!
他猛地从地上抄起一根粗大的木棍,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以大鬼国的语言,发出了震的嘶吼!
“草原的勇士们!”
“我们是雄鹰的子孙!我们的魂,属于空!”
“绝不能被这些南朝人玷污!”
“他们想让我们娶南朝的女人,生下血脉不纯的杂种!”
“他们想让我们的孩子忘记草原的语言,忘记祖先的荣耀!”
“这是比杀了我们还要恶毒的诅咒!”
“站起来!拿起你们的武器!”
“让他们看看,大鬼国的勇士,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为了草原!为了荣耀!”
“杀!!”
煽动性的咆哮,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上百名心腹应声而起,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发出嗜血的怒吼,整个工地瞬间陷入了骚乱。
屋顶上,林正看到这一幕,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成了!成了!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满是扭曲的狂喜。
而钟楼之上,百里琼瑶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她的拳头攥得更紧了,那双复杂的眼眸深处,一抹混杂着骄傲与期盼的光芒,一闪而过。
然而。
下一刻。
工地上,那上万名战俘,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响应哈朗的,竟是寥寥无几!
绝大部分人,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哈朗和他那一百多个状若疯魔的同伙。
紧接着,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年轻的战俘,猛地站了出来。
他没有响应哈朗的号召,而是弯腰,从地上抄起了一把沉重的铁锹。
“为了土地!”
他用同样的大鬼国语言,发出了另一声截然不同的怒吼!
“为了婆娘!”
“为了娃儿能读书!”
“谁他娘的敢砸老子的饭碗,老子就先砸烂他的狗头!”
随着他这一声吼,周围数千名战俘,仿佛被瞬间点燃!
他们短暂地迟疑之后,纷纷抄起了手边一切能当做武器的东西。
锄头、铁锹、石锤、木夯……
他们眼中,没有对荣耀的狂热,只有一种被触动了最根本利益的、原始而凶狠的杀意!
在哈朗和他那一百多名心腹错愕、呆滞、不敢置信的目光郑
那数千名拿起了工具的“同胞”,猛地调转了方向。
带着无与伦比的凶残与暴戾,狠狠地扑向了他们!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所有饶认知!
屋顶上,林正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转为一片茫然与呆滞。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他们不是同胞吗?
他们不应该一起反抗安北王府的暴政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自相残杀?!
塔楼上,百里琼瑶脸上的那一丝骄傲与期盼,已消失不见。
她呆呆地看着下方那片混乱血腥的场景,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此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个带头的年轻人,叫帖木。”
苏承锦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下方。
“是本王刚到关北的第一仗抓回来的战俘。”
“他和一个流民女子相爱了。”
“如今过得很好,女子有了身裕”
“韩风承诺过他。”
“只要他能带人,亲手平息这场暴乱。”
“他,将是第一个,在戌城分到属于自己的庭院和田地的人。”
“他的妻子,将拥有正式户籍,他未来的孩子,也会获得公平的机会。”
百里琼瑶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心跳都慢了许多,她看向苏承锦。
她想去为血脉,为荣耀辩解。
可这些东西,在活生生的土地、房子和老婆孩子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工地上,一场远比预想中更加惨烈的内斗,爆发了。
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耀而战的哈朗一党,在为了活生生的未来而战的数千名同胞面前,显得如茨脆弱。
那些为了土地和未来而战的战俘,比哈朗想象中任何最精锐的士兵,都要更加悍不畏死!
他们眼中闪烁着对美好生活的极度渴望,这种渴望,转化成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暴力。
“噗嗤!”
一名哈朗的心腹,刚刚用石块砸倒了一名战俘,还没来得及发出胜利的咆哮,背后就被一把锋利的铁锹,从后心整个贯穿!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到的,是曾经与自己一个帐篷睡觉的兄弟,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你这个叛徒……”
“去你娘的叛徒!”
那个战俘一脚将他踹开,抽出铁锹,红着眼嘶吼。
“老子要有自己的地了!谁也别想拦着!”
这样的场景,在工地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这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多数人对少数饶、毫不留情的清洗!
工地之外,一队队早已待命的安北军士卒,迅速结成了密不透风的军阵,他们手持长刀,彻底封锁了工地的所有出入口。
他们只是冷漠地观看着。
像一群观看斗兽的观众,看着笼子里的野兽,为了生存的权利,互相撕咬,血肉横飞。
屋顶上,林正的脸色,已经从呆滞,化为了彻骨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何等可怕的陷阱里。
他不是那个策划者。
他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可笑的引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看着下方那片人间地狱,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冰冷的瓦片上,浑身抖如筛糠。
而塔楼之上,百里琼瑶的脸色,已然惨白。
她看着那些为了土地和女人,而疯狂屠杀自己同胞的族人,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决绝而残忍的表情。
她一直以来所坚信的,所骄傲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她的身体,在寒风中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寒意。
工地上,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哈朗和他那一百多名心腹,被数千名昔日的同胞,团团围困在工地中央。
哈朗浑身是血,他手中的木棍早已断裂,他看着周围那一双双充满杀意与贪婪的眼睛,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为什么?!我们是同胞啊!我们流着一样的血!!”
回答他的,是帖木那张同样沾满鲜血的脸。
“同胞?”
帖木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从你们想砸掉我们饭碗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同胞了!”
“你们想死守着那狗屁的荣耀,别拉着我们一起下地狱!”
“兄弟们!杀了他!我们就能分地了!”
“杀!!”
数千人发出了震的怒吼,如同潮水般,最后一次涌了上去。
哈朗至死,也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那些曾经和他一同在草原上奔驰的勇士,会为了几亩地,一个南朝女人,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就在他即将被愤怒的人潮彻底淹没,撕成碎片的时候。
“都给俺让开!”
一声如同旱地惊雷般的暴喝响起。
人群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粗暴地向两侧扒开。
朱大宝那山般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看都没看周围那些凶神恶煞的战俘,径直走到奄奄一息的哈朗面前,像拎一只鸡一样,单手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然后拖着他,走出了人群。
一场轰轰烈烈的暴乱,就这样,被战俘们自己,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平定。
帖木,那个浑身浴血的年轻战俘,在朱大宝带走哈朗之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了工地的最中央。
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同样浴血的同胞,然后猛地转身,朝着塔楼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一个头,磕在冰冷而坚硬的泥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哗啦啦——”
他身后,那数千名参与了这场内部屠杀的战俘,也齐刷刷地,全部跪倒在地。
他们用最卑微的姿态,用同胞的鲜血,呈上了他们的“投名状”。
塔楼之上,苏承锦没有再看下方那片黑压压跪倒的人群。
那副场景,对他而言,早已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身旁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身上。
“现在,你明白了吗?”
“你所谓的血性,你引以为傲的荣耀……”
“在生存和利益面前。”
“一文不值。”
百里琼瑶怔怔地望着下方那片血腥的修罗场,望着那数千名跪地臣服的族人,久久无言。
苏承锦不再看她。
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去想明白。
他走下塔楼,来到韩风身边。
韩风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意。
“走吧。”
苏承锦的目光,投向了远处那栋民居的屋顶。
“去看看我们的林监军,对今晚这出戏,有什么话。”
韩风笑着点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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