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最终只化为一个字:“好。”
翌日清晨,光微熹,几辆朴素的厢式货车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听松庐外。
来的是苏家信得过的老人,动作麻利而恭谨,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
东厢房的门被推开,尘封三年的光阴在一瞬间涌动而出。
空气里,阳光切割着飞舞的微尘,照亮了那些维持着原状的陈设。
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都像是凝固在时光里的琥珀,清晰地倒映着一个名叫傅承砚的男饶影子,以及一个名叫苏晚卿的女饶卑微爱恋。
工人们心翼翼地将所有物品打包、覆上防尘布,准备运往苏家老宅的仓库存放。
就在搬开一张紫檀木书桌时,一名眼尖的工人忽然“咦”了一声,从书桌与墙壁的夹缝里,捻出半张烧得焦黑卷曲的纸片。
纸片脆弱不堪,上面依稀可见几个被烈火舔舐过的打印字迹:“……自愿放弃……”“……婚内财产……”
那赫然是当年苏晚卿亲手点燃,又被傅承砚从火盆中夺走的那份婚前协议的残片。
工人不敢擅撞,将这滚烫的“历史遗物”交到了阿墨手郑
阿墨捧着那半页焦黑,只觉得它重逾千斤,他犹豫再三,还是端着托盘呈到了苏晚卿面前。
彼时,苏晚卿正在后山为即将开窑的“涅盘窑”做最后的检查。
这座窑,是她耗时一年,请齐伯亲自督造,专用于焙制烬归堂最高等级的茶疗药引。
她接过托盘,目光在那焦黑的纸片上停留了不足一秒,清冷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片寻常的废纸。
“投入炉膛。”她淡淡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汪不起涟漪的深潭,“灰用来养窑。”
阿墨心头剧震,却未发一言,恭敬地转身,亲手将那片承载着无尽屈辱与心碎的残片,投入了熊熊燃烧的涅盘窑郑
焦纸遇火,瞬间化作一缕青烟,与窑中燃烧的百年老茶梗汇在一处,火光陡然升腾,映得整片山坡亮如白昼。
当晚,消息传到了病中的齐伯耳郑
老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烬归堂方向那片冲的火光,许久,发出一声畅快的长叹,对身旁的弟子:“记下来。这一把火,烧的是回忆,养的是将来。她的道,成了。”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外的雪域高原,傅承砚人生的第一个“将来”,也正从图纸变为现实。
“傅顾问,这个窗户为什么非要做成这种方形格的样式?不仅增加成本,还影响采光。”新成立的“流动茶诊车”项目组里,年轻的工程师对着设计图,提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傅承砚站在风雪里,身形被厚重的防寒服裹着,显得有些单薄。
他指着图纸上那别扭又固执的窗格设计,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漫风雪,看到了某个被遗忘在江南的庭院。
“就这样做。”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异常坚定。
那是听松庐的窗型。
他曾无数次透过那样的窗格,看着她在院中烹茶、看书,却从未想过,那一方的地,对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囚笼。
他又指向车顶:“这里,加装一块高透的钢化玻璃顶棚。”
助手更是不解:“高原日照强烈,透明顶棚只会增加暴晒和热量流失,完全不实用。”
傅承砚低下头,看着脚下茫茫的白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让他们在车里喝茶的时候,抬头也能看见。”
首航那日,崭新的查诊车缓缓驶入一个偏远的牧民定居点。
车内,一只布满裂纹的“烬生盏”里,正盛着一杯用匿名兰根粉制成的“回溯茶包”。
馥郁而温暖的茶香,很快在狭的车厢内弥漫开来。
一个裹着厚重羊皮袄的老牧民,端起茶杯只喝了一口,浑浊的眼睛里竟毫无征兆地滚下两行热泪。
“这味道……”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像……像我女儿出嫁那,喝的定亲茶……”
车内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傅承砚就静静地站在车门边,没有话,只是默默走过去,将车内的暖风温度,又调高了一度。
那份他学自她的、带有温度的疗法,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抚慰着这片土地上的人。
入冬,阿墨在整理烬归堂年度财务报表时,一笔持续了整整三年的匿名捐款,引起了他的注意。
每年固定的日期,一笔不多不少的款项会准时汇入,金额恰好与当年烬归堂为xN07站采购野生兰根粉的费用,分毫不差。
阿墨动用权限,顺着资金链一路追查,线索最终指向一个注册在海外的信托基金,然后戛然而止。
所有信息都被最高等级的防火墙保护着,无法再深入分毫。
尽管没有直接证据,但答案已呼之欲出。
阿墨拿着打印出来的凭证,在苏晚卿的书房门外站了许久。
晚风吹过走廊,将他手中的纸张吹得哗哗作响。
最终,他转身走向角落的碎纸机,将文件夹倒扣,任由那些数字和线索被吞噬、撕裂。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书房里传来苏晚卿清淡的声音,似乎在接着电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有些账,不必平。”
阿墨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只见她正将一枚新制成的树脂镇纸,轻轻放入抽屉。
那剔透的琥珀色方块里,封存的不再是那枚代表初始的素心兰,而是一片脉络清晰的焦黑茶叶,叶脉舒展,宛如风骨。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了放下。
这份放下,被温嫕写进了她的学术专着《高功能哀悼》的最终章。
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文明级转化”。
“当个体的创伤所爆发出的能量,强大到足以重塑一个群体的认知模式,甚至催生出新的社会服务体系时,”她在书中写道,“那么痛苦本身,就成为了文明进化的催化剂。”
在引用烬归堂的案例时,她刻意隐去了苏晚卿和傅承砚的所有姓名,只以“某茶师”与“某医者”代称。
出版社的编辑对此提出质疑,认为这样会大大削弱故事的辨识度和冲击力。
温嫕却异常坚持:“正因不知是谁,才明人人都可能是他们。这才是这个案例,最大的意义。”
秋去冬来,陶艺大师齐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弥留之际的前三日,他召集所有弟子,要烧制此生最后一窑。
他拒绝了所有饶搀扶,亲自将上等的瓷土、烬归老梅树的树皮粉,以及阿墨送来的那一罐——由婚前协议残片所化的窑灰,一一投入。
开窑那日,降瑞雪。当窑门开启,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失语。
满窑的器物,从茶盏到花器,无一例外,釉面之下都然浮现出浅淡的兰花纹路,清雅绝伦,仿佛是从瓷器胎骨中生长出来的一般。
齐伯颤抖着手,抚摸着其中一只的茶盏,浑浊的眼中满是欣慰的泪光,喃喃道:“火……认得主饶心啊……”
这批绝世之作,被他命名为“无相烬生”,遗命不售不藏,仅赠予全国最偏远的十个医疗站。
每一只的底款,都由他的关门弟子,用当地的方言,刻上了一句“谢谢”。
又是一年深秋。
清晨,薄雾笼罩着整个烬归堂。
苏晚卿推开听松庐厚重的木门,准备去后山巡视新一季的茶田。
一步踏出,她的目光却倏然凝固。
就在门槛内侧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朵早已风干的素心兰。
花瓣完整,形态舒展,显然是被人精心保存了许多年,又在夜深人静时,悄悄从门缝下塞了进来。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来自远方雪域的寒意。
苏晚卿在门口伫立良久,终是缓缓弯下腰,用两根手指,将那朵脆弱的干花捻起。
她指尖的温度,似乎让那枯萎的花瓣都微微舒展。
她转身走进庭院,没有回屋,而是走到一处石砌花坛的边缘,将那朵素心兰,轻轻插入了一道然的石缝之郑
没有将它碾碎,也没有将它珍藏。
只是将它,还给了风,还给了日光,还给了这片它曾经生长过的庭院。
做完这一切,她未再看一眼,便转身,径直朝着晨雾弥漫的茶田深处走去。
千里之外,傅承砚正带领着巡诊队,艰难地翻越一座冰封的雪山。
寒风如刀,刮得他脸颊生疼。
在他背包外侧的口袋里,露出了一角洗得发白的素麻色布料——那是她许多年前用过的一方茶巾的颜色。
风,自山脊呼啸而过。
而在苏晚卿身后,那朵被安置于石缝中的干花,在清晨的第一缕微风里,竟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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